思维重新回归身体, 几乎剥夺意志的剧痛渐渐淡化, 冷汗已经浸透了衣物。
他依然靠在宋戎肩上,有力的手臂始终护持在背后,透过胸膛, 仿佛能听见对方激烈的心跳声。
自己好像总是会叫他这样担惊受怕。
缓过一阵眩晕, 苏时抬起目光, 迎上那双充斥着紧张关切的墨色瞳仁,轻轻扯了扯唇角。
即使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 似乎也已牵动了早已被疼痛折磨得脆弱不堪的神经。苏时身形依然平静, 瞳底深处的光芒隐蔽地一缩, 却依然被宋戎敏锐地捕捉在眼里。
“疼得厉害, 是吗?”
就知道那样的剧毒绝不可能毫无影响,宋戎小心地揽住他的肩背,将人偎在自己胸口:“怎么才能好一些,歇歇会好吗?”
“会好的。”
苏时轻声开口,一波疼痛已经如潮水般退去。
只要他控制得住情绪气血,似乎就不会有问题。既然已经将心底盘桓的死结打开, 似乎也不至于再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情绪。
宋戎小心地揽着他, 直到他的身体已经彻底真实地放松下来, 才重新把那碗面端起来看了看, 无奈轻笑:“已经凉了, 我叫他们送些正经吃食上来罢。”
“无妨, 味道其实不错。”
抬手握住宋戎的手臂, 苏时将那碗面拉回眼前, 从他手中接过木筷。
最后一层藩篱尽去,他的心神也彻底放松下来。
要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似乎只需要等待登基大典的那一日,再去圆最后那一个念想——至于叫宋戎活下来这种事,似乎都不必被称之为一个任务。
就算这个家伙没少替他添乱,没少叫他头痛,总是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就把锅掀到不知哪里去,他也依然做不到不去保护对方。
身后的手臂动了动,苏时抬起目光,迎上那双又透出紧张忐忑的黑眸。
“是不是——确实不好吃?”
陆璃都已经拿着筷子坐了半晌,吃得却仿佛熬刑。再想起对方吃了两口就忽然疼到喘不上气的模样,宋戎心里越发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接过筷子尝了一口。
面已经冷了,油星也浮上来,确实和可口半点扯不上关系。
泄气地抛下筷子,把面碗撂在桌上,宋戎已经下定了明天开始就去御膳房帮厨的决心。
望着堂堂摄政王忽然沮丧得要命的神色,苏时讶异挑眉,笑意飞快地掠过眼底,在眉眼间无声绽开。
宋戎不觉屏息,将那个明亮的笑容彻底拢在视线里,心口立时砰砰跳起来。
“我,我这就叫他们重做,你等等……”
含混着咕哝一句,向来身先士卒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匆忙起身,往外快步走去。
身后传来柔和的轻笑声,叫宋戎脚下一晃,险些一头撞在门上,又头也不回地夺路而逃。
烛火一晃,满室暖融。
窗外已隐约透出亮色,再长的夜,也将要过去了。
*
宋执澜撑着榻挣扎起身,摇摇晃晃要往外走,却又被太医与内侍一起拦住。
千篇一律的劝说,无非是皇上龙体欠安,须得好生将养方可痊愈,否则只怕落下病根。
什么病根,这些人根本就不明白。
发热的身体有些力不从心,宋执澜被强迫着拦回屋内,目光却依然执着地落在渐渐亮起来的窗外。
雪已经停了。
雪停了,那人就会走的。
力道一泄,宋执澜腿上一软,跌回榻上。
最后的救命稻草终于也被扯断,凛冽的黑眸暗淡下去,冷成一片铁灰。
见他总算坐下来,内侍们终于松了口气,跑去端了熬好的药,殷殷劝着他喝下。
药才刚熬好,端在手里滚烫,宋执澜却像是全无所觉,接过来一饮而尽,平静地搁在榻边。
正要开口,门外却忽然传来焦急的说话声。
“……不行,必须面见皇上。”
“简直反了,户部……”
户部,户部。
宋戎曾经同他提过的,叫他去户部。
眼底倏地闪过利芒,像是忽然寻到了能和那个人牵扯上的些许联系,宋执澜坐直身体,声音微沉:“叫他进来。”
少年天子的嗓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却依然透出不容置疑的力道。门外的阻拦声终于中止,停了片刻,一个颇有些狼狈的中年人匆匆走进来,朝宋执澜扑跪下去。
“皇上,有个身手高绝的疯子闯进了户部,还挟持了尚书大人,现在正明目张胆地逼着查账,臣斗胆请御林卫出面……”
“查账?”
宋执澜微蹙了眉,心里莫名一跳。
来人连连点头,还待再说,眼前的身影却已经霍然而起,朝外大步走去。
“备车,朕要亲去一趟——你们若是还想要脑袋,就最好听朕的话!”
话尾已经透出无限凛冽杀意,将诸人都吓得心惊胆寒,再不敢劝上半句,匆匆将御辇备好,一路往户部赶去。
御林卫转眼已将户部围得水泄不通,宋执澜披着墨色厚裘,自御辇上下来,就见户部官员正战战兢兢地翻着泛黄的账本。
见他进门,众人便齐齐跪倒,一路走进去,户部尚书正端坐在堂上,被一柄泛着寒芒的利剑斜斜抵在颈间。
见他身影,户部尚书年轻的面庞上显出些无奈歉意,朝面前的少年天子哑然苦笑:“臣不能全礼,请皇上恕罪……”
宋执澜目色微沉,顺着剑身望上去,落在黑衣的劲瘦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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