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前跟着慧通来“踩过点”,但真正造访常府街那座豪宅,对于徐勋来说仍然是一次新奇的经历。和如今依旧富丽堂皇的中山王府相比,这里虽曾经败落过一阵子,可自从洪熙年间在勋贵之外另派太监守备南京之后,一代一代的镇守太监往往都是在这儿度过了最后那段岁月,虽不至于把全部财产砸在这上头,但也足以把这座昔日的开平王府翻修了一遍又一遍,无论亭台楼阁全都是名工巧匠精工细作,连书房里的一把椅子也往往不同凡响。
然而,对于来自后世甚至参观过紫禁城的徐勋来说,感触更深的与其说是这庭院深深的大宅门,还不如说是那数目庞大训练有素的下人。马车从西角门进去,这驾车的马就立时被人解了下来,换做两人前两人后的人力推拉,而到了二门前停车,立时又有一乘凉轿抬过来替傅容代步。直到傅容摆了摆手,那两个健壮的汉子方才抬着凉轿退下,而其余人等也都退得远远的,只余陈禄和徐勋陪着傅容步行入内。
“刚刚那两个抬轿的瞧见了没有?”傅容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徐勋答应了,他这才微微笑道,“要是寻常富贵人家,这内院重地自然全是女人,但咱家这儿除了那些仆妇丫头,还有的是这些净了身的。有的是从京城出来时就带着的,有的却是造了名册再过一阵子就要送去京城的,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没能进宫却时运不错投了咱家眼缘的。总而言之,走了这条路的人,一定要有好机缘遇到贵人,比如咱家,比如你。”
“公公这话,小子可当不起。”
“当得起,于你那小幺儿来说,你可不是贵人?”
傅容接下来再未多话,只是一马当先在前头慢慢吞吞地走着。而跟在后头的徐勋斜睨一旁的陈禄,见人始终是冷冷淡淡目不斜视,也就打消了和人搭讪混个脸熟的打算,索性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欣赏这府邸内的建筑格局花草树木,直到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哗,他这才抬起头来,却是正好看见一个人影笑吟吟地扑进了傅容怀里。
“爹,您可回来了!”
这一声撒娇似的爹叫得脆生生的,悦耳十分。而傅容虽说冷不防遭了这一记突袭,却是习惯成自然似的笑呵呵抱着那少女的臂膀,待分开了方才责备道:“都说了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走路不要连跑带跳,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家闺秀有什么好的,爹喜欢就好!”
说话的少女梳着双螺髻,发间插着一支用珍珠串成的蝴蝶簪,蝴蝶的头顶还有两根颤颤巍巍的银丝,显得明眸俏丽。而仿佛为了搭配这支簪子,她身上的大红衣裙亦是百蝶穿花纹,此时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的蝴蝶佩环亦是叮当作响。她一面撒娇似的抱着傅容的臂膀,一面不经意地往后瞧去,见那边随着进来的除了陈禄竟还有个陌生人,顿时愣了一愣。
“还不去见过你陈大哥!”
少女松开了手,依言上了前来,笑吟吟对陈禄道了个万福,陈禄自是立时回了礼。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就这么回傅容身侧,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这才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子徐勋,见过小姐。”
见徐勋只拱了拱手,不像平素那些人似的磕头虫,少女的眼睛顿时一亮,却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快步退回傅容身边。只一面扶着傅容往里头走,她就一面凑近其耳边,低声问道:“爹,这徐勋是谁?是不是要送到宫里的?”
“胡说八道!”傅容一下子停住了步子,盯着面前的少女恼怒地说,“你一个姑娘家,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见少女吐吐舌头耷拉着脑袋只不做声,傅容顿时一阵头疼,半晌便摆了摆手道:“好了,这儿不用你陪,寻你大哥去说话,我还要陪着客人说要紧事。对了,见着你大哥嘱咐他一声,别成天就知道捧着那些圣贤书。读书是有窍门的,我又没指望他给我考出个状元来!”
徐勋见那少女乖巧地一一答应,回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回头瞅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些意味难明,他虽有些好笑,可也不好在傅容面前多瞅人家的养女,于是只当做没看见。然而,等到跟着傅容走上另一条路的时候,一旁的陈禄却突然开了口。
“瑾儿是傅公公的养女。”陈禄仿佛没察觉到徐勋突然侧目看他那奇怪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说来也巧,当年我来探望傅公公的时候,前面门上众人正好因为发现一个弃婴吵吵闹闹,我一时兴起就抱了孩子进来,谁知道傅公公前一天晚上才梦见人赠他宝玉,于是便因缘巧合养了下来。别看公公纵着她,一年到头她出去不了两次。”
“外头那么多居心叵测之徒,她大哥都会好端端掉进水里,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前头的傅容不知怎的就听到了这话,竟是冷哼了一声。突然,他就这么站住了,随即转身看着陈禄说:“你不用在这儿陪着咱家了,去南城兵马司,把徐良给咱家提出来带到这儿。”
“南城兵马司固然不敢违逆公公的意思,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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