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元宵佳节曾经毫不避讳地和徐勋一块出去看灯,由此还惹来了一场老大的风波,但等到婚期定了二月初八,沈悦就立刻从兴安伯府搬了出来,挪进了父兄同在西城买下的金城坊水车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也是她日后的陪嫁之一。
她到京城已经一年多了,先是开着一家小店,然后听徐勋的打点闲园事务,和谷大用一块合计着闲园所在童家桥附近的商圈开发事宜,对于这京城买房置地的行情自然清楚得很。京城西贵东富,也就是说,东城的房子至少砸下大笔钱还拿得下来,西城的房子却是千金易得一房难求,更何况是这样的四进规制。搬进去的当天,得知这儿曾经住过一位佥都御史,她就忍不住向父亲追问起了这座宅子的价钱,可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钱不过是阿堵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直都是打算把那些家私二一添作五让你和你大哥平分,也和他说过了。你不要管这些多少钱,只管在家里安安心心备嫁,别的什么都不要理会……这都是你该得的,爹和你娘只恨再不能多给你一点。”
“可是……”见父亲那眼神分明是不容置疑,沈悦只得解说道,“可是爹,我到京城这些时日,该预备的已经都预备好了,嫁衣也好,木器家什也好,摆设瓷器也罢,林林总总至少能有六十四抬紧实的,放宽络些就是一百二十八抬也有。就是田地宅子,祖母当初给我的钱,我也都拿出去置办了,您这些钱还是留给哥哥和未来的孙儿孙女们。”
沈光却摇了摇头:“你祖母给你的,是她的心意,我现在给你的,是爹娘和你大哥的心意,你就不用再说了。亏得有你及早备办的那些,否则临时去打木器办瓷器怎么也来不及,这些开销少了,房子田地爹怎么都不会亏了你。句容的田庄献了上去,可沈家在南直隶和浙江还有不少良田,你大哥说了,给你一千亩松江水田陪嫁。”
哪怕日后夫妻俩有什么龃龉,女儿守着陪嫁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徐勋当然不知道未来岳父还在那操那些闲心,倘若知道,他必然又要暗叹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尽管他离京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但官场之中已经有了些迹象,因而他虽是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幕,可也不想真被人看轻了。于是,因沈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根底,添箱的时候需不好看,他少不得去对朱厚照提了一提。结果到了二月初五添箱的那一天,宫中不但张太后赐了一匣南珠,小皇帝赏了一对龙凤呈祥玉佩,就连深居清宁宫如今已经不理外事的太皇太后王氏,亦是赏出了四端表里,竟是簇新的大红蟒缎。
这样的风光让沈光欢天喜地的同时,却也完全忙不过来。文官当中虽是几乎全都对这样一场喜事冷漠以对,但勋贵们就现实多了,英国公定国公保国公三家都派出了媳妇一辈的妇人来添箱恭贺,其余次一等的侯爵伯爵也不少,寿宁侯夫人干脆是亲自走了一趟捧场。饶是水车胡同的这座四进宅院本来就大得很,可到最后也显得有些腾挪不开身子。
等到了迎嫁妆这一天,场面就更加盛大了。水车胡同在阜成门大街南边,只隔着一条胡同,而武安侯胡同就在阜成门大街北边,隔着七八条胡同,这第一抬嫁妆送到兴安伯府的时候,最后一抬嫁妆尚未出门。沿街看热闹的百姓张头探脑,再加上早有传言沈家是倾尽全力嫁女儿,早先那些指摘昔日沈氏曾经嫁过一次的流言自然就不那么有市场了。
就连那些腰粗身圆的市井妇人也会搬出金陵梦里头的剧情说:“沈家当初是被逼无奈方才应了赵家,那种婚事哪里能算数……再说了,当老子的知道亏欠了女儿的,如今拼命想弥补了当初旧事,还有什么好值得拿出来说的?”
就连受了徐勋之请,跟着王世坤一块前去催妆的徐延彻也和齐济良私底下窃窃私语,不外乎是说哪怕这么个媳妇嫁到别的公侯之家,有这些嫁妆做底子,公婆也多少会和软些相待。毕竟,如今去开国已远,勋臣贵戚有的依旧家底丰厚,有的却已经沦落到要靠媳妇嫁妆贴补的境地了。因而在那些殷羡沈氏嫁入豪门的人之外,也有人嫉妒徐勋轻轻巧巧发了一注大财。
等到了成婚的那一日,兴安伯府自然是一大清早就忙碌了起来。门前到中庭那条路自然是扫了又扫,又洒水防着扬尘,上上下下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有头有脸的管事更是连走路都腆着肚子神气活现,而之前过年时才被徐勋压榨了一通,将兴安伯府四下里厅堂楼阁全都贴上了龙飞凤舞新春联的唐寅,这一天也无可奈何地被徐勋拉上去沈家迎亲。
走在路上,见人人关注他前头那位风华正茂少年郎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冲着他指指点点,他不免有些恍惚,一下子就想起初中解元进京赶考会试的情景。那时候,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他何尝想到,这一蹉跎就是整整六年,一度甚至看不到一丝曙光?
“那是唐解元!”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起哄似的叫了一声,一时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在那嚷嚷。唐寅甚至能听到有人扯开嗓门说道:“唐解元是谁都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之前写了那部《金陵梦》的姑苏第一才子!听说先帝爷还在的时候,被奸人糊弄夺了他的功名,当今皇上派了刑部焦尚书重新复核了不少旧案子,这才还了人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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