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诺布德做噩梦了。
或者说,这些年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最隐秘深处的那些恐惧,又一次的因为与唐军的交锋而被激发了。
在梦里,他的军队崩溃了,漫山遍野的尽是丢盔弃甲的士卒,而那些唐军,一个个却是身高丈余,青面獠牙,手持着巨大无比的钢刀,正自狞笑着将一个个哭泣哀告的吐蕃人砍倒在地上,血沿着地上的沟壑沽沽流动着,慢慢地汇集成了红色的溪流,红色的河流。漫无边际的红色向着他涌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红色淹没了他的脚踝,淹没了他的膝盖,漫到了他的胸膛,脖颈,眼看着就要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的胸口发闷,呼吸越来越困难。
一声大叫,色诺布德从床上一挺身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帐外几名亲兵一涌而入。
看着这些亲兵,色诺布德大口地喘着气,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面如何?”他低声问道。
“一切正常。”亲兵道。“唐军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远处却又隐隐传来一阵阵的喊杀之声,色诺布德披衣走出帐外,东方,火光闪亮,喊杀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突阿鲁在尝试夜袭!”色诺布德自言自语地道。
目不转睛地盯着东面,他很希望突阿鲁那里能取得一些突破。但这一阵子喊杀之声,只不过持续了一柱香的时刻,便又偃旗息鼓了,夜空里,传来了色诺布德熟悉的嘀嘀哒哒的喇叭之声。
色诺布德很熟悉而且能听懂对方的号声所代表的意思,那是一切平安,各归本位,加强警戒的意思,很明显,突阿鲁的突袭失败了。
他叹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没有尝试,是因为他熟悉唐军的风格,基本上,他们是不会给敌人这种机会的。如果他们露出了这样的破绽,很有可能便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引诱对手上钩,好给对手以沉重的打击。
面对这样的敌人,阴谋诡计能起到的作用很低,除了面对面的用蛮力压服之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
对手摆开堂堂之阵,小伎俩便毫无作用了。
回到帐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睡意。明天这仗该怎么打呢?色诺布德苦思冥想。
李存忠摆下了这么一个乌龟壳阵,态度却是笃定得很,既不急于反击,更不急于突围,他在等待什么发生。
但他等待的是什么呢?
李存忠必然是有所恃的,否则,他孤军深入,陷入到了十几万大军的埋伏之中,凭什么不慌不忙,凭什么不急不躁?他的士兵也是要吃饭的,他的粮草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色诺布德想来想去,能带来变数的,似乎也只有消失的韩锐的那一万骑兵。
唐古拉山口啊!
好几天了,哪边什么消息出没有传过来。德里赤南已经派出了信使往那个方向上,要求那些地方的官吏,军队要加强防范,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来防范有可能到来的侵袭。
但如果真让韩锐突破了唐古拉山口进入到了腹地之中,真能拦得住他们吗?
色诺布德烦燥之极。
除了将眼前的这块大肥肉,尽快地吞下去之外,他们并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吞掉了他,才能有余力去想别的事情。
明天,明天不能再顾忌伤亡了,伤亡再大,也必须要打开缺口,哪怕是以命搏命,那怕是用好几条人命去换一个唐军的命,也必须要去拼一把。
“天快亮了吧?”他抬头问道。
“是的,茹本,大刻还有一刻钟,就到五更天了。”一名亲兵道。
“拿我的盔甲来!”色诺布德沉声道,今天,他决定自己要亲临一线,亲冒矢石,去督促士卒们奋勇作战,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必须打开突破口。
色诺布德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什么一直在扩大,他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了。但他又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儿。
当色诺布德在亲兵的帮助之下穿好盔甲,五更天的梆子声也响了起来。
“擂鼓,聚将!”色诺布德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在隆隆的鼓声之中,一名又一名的将领们飞奔而至,巨大的牛油火烛将大帐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所有将领们的脸庞。
少了好几个。色诺布德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抓了一下,却又强力忍住了。
“今天……”他想要发表一番演讲,来激励一下有些低落的士气,很显然,这几天的强攻猛打,折损甚大的将领们,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色诺布德脸色微变,该来的将领都来了,而此时竟然还有战马急趋自己的大帐之前,要么是德里赤南那边派来了传令信使,要么,便是又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人的眼光,也都聚集到了打开的大帐帘子之外。
马声骤停,有人从马上一跃而下,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就地摔了一下马爬,但旋即却又一跃而起,看到那人狼狈的面容,满头大汗的模样,色诺布德霍地站了起来。
这是他早先派去昌都联络曼格巴的一名亲兵。
“茹本,大事不好了!”亲兵三步并作两步,直冲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色诺布德浑身冰凉,两手死死地抠着案桌,身子前躬,犹如一头要择人而噬的饿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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