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经此一役后, 飞蓬折断,野草枯萎,山川横斜, 溪瀑断流,裂谷遍野,凌空而建的飞阁流丹俱已化作断壁残垣,笼罩在整个山间的尘雾碎石几月后都不见沉淀, 远远望去,整座黄山像是永远处于霜降的冬晨, 雾霭蒙蒙又寒气淅淅。
千年的名山同千百个英雄豪杰一起沉睡在了断井颓垣之中,江湖上下赴会之人死伤大半,唯有零星的几个活口也都奄奄一息, 偌大的武林刹那间萎顿下来。然而随着大金铁骑已冲破雁门关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只瞬间着天下便大变模样, 原本国泰民安的和乐生活被冰冻敲碎, 不通武艺的农夫, 商贩,甚至是寻常妇人,拿刀携刃,紧闭家门, 武器一刻也不离开手中,整日在门缝中偷偷观望。
没有盘缠逃命的百姓只得缩在家里, 不出几日城镇萧瑟, 道路破败,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来往的尽皆是红了眼的莽夫饿汉。恶人随意踹开一家门户,进去便是血溅当场,再将这家人藏起的米粮洗劫一空,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便被随后而来更加粗野之人一刀砍翻,地上的血便混在一起,静悄悄的淌出门去,血脚印遍布了石路土路。
家底富足的官员商甲各寻出路,有人带着大批家臣护卫仓皇向京城逃去,只想着战火再凶猛,也不可能燃至京城,然而却在半路上便被喋血之徒截了道。越是有人在山上林间慌不择路的逃窜,山贼便越是猖狂,战火滔天下谁还管人命几何,不过只一月,各类的衣着的尸首便布满官道及小路,无人掩埋处理的尸首越堆越高,水深激激,蒲苇冥冥,乌鸦铺天盖地而来,在被血肉滋养的茂密蒲草中啄食着一堆堆腐肉。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就更不必提群龙无首的江湖,大多门派的掌门人在盟主大会上一去不复返,还带走了最应心得手的弟子,门内只留了些粗浅之人,谁不想去当一派之主?只是往日里这个妄想太不切实际,可是现下不同,任谁都有可能坐上掌门的宝座,只要手中的刀子够快够狠,哪怕天下大乱,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都挡不住他们趁机争抢权位的心,遍地都染上了薄凉无用的鲜血。
朝廷光是应对源源不断自雁门关涌进的金兵就已经手忙脚乱,捉襟见肘,眼看着防线一步步后退,将士们只得死守邺城,倘若邺城一破,中原便当真要沦陷了。是以这一月间,不管哪里都是腥风血雨,悠悠中原完全变了面目,鸟飞不下,兽铤亡群,杂乱磅礴的喊打喊杀声之下尽是乱世亡国的冰冷气息。
普天之下,许是只有这么一处是寂静的,像是远去消失了一般,从远处分明看得清九华山的一草一石,然而再走进些,却又彷佛听见了山中的悲叹,似一只如鹫悲鸣的蝴蝶。沈垚像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走到掌门房外,瞧见摆在地上的餐盒又是几乎没有被挪动的模样,倘若仔细数去,应是少了几粒米,已经连续一个月如此了。
沈垚深深叹了口气,盟主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已大致听大师哥周城讲过一番,九华派应是在这场埋葬数千人性命的盟主大会上唯一全身而退的,然而这全身而退的代价,却是谁也不敢再去提起的。
她尽可能的放轻动作,用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餐饭替换掉放在门口的残羹冷炙,悄悄的敲了敲门扉,小声道:“餐饭弟子照例放在门口了,师父您记得早些趁热用了,保重身体。”
没有任何回应,也是同往常一样,若不是每日的饭盒还有碰过的迹象,她怕是早就冲入房中,沈垚知她不愿自己在门外逗留,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待回到正厅时又见到那位几乎是日日前来的将军,孟湘老前辈同他坐在一起,师父的几位好友也陪在一旁,说的便是连自己都听到耳朵起茧的那一番话。
沈绘第一个看到她,蹦过来先看了一眼饭盒,皱了皱眉道:“玉姐姐还不肯吃饭,小垚,咱们得想想办法啊。”
沈垚苦涩的摇了摇头,她同沈绘一般年纪,占了同一个姓,性情又大致相同,现下沉寂的九华山也就只能同她说说话,处了将近一个月后已如挚友一般,若不是师父令人担忧心碎,怕是早就拉着她结拜姐妹了。
姜潭月扯了扯堂姐的衣袖,这是她不知所措的惯有动作,那日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黄山上下来,又是怎么回到的九华山,只觉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毫不真切,只得紧攥着堂姐的衣袖,由她带着走。在迷雾一般的记忆力,唯一记得清楚的也便只有最后萧白玉垂眸不语的苍白神情,玉姐姐再没说过一句话,自这一个月来,自秦姐姐走后。
姜流霜烦躁的薅了一把头发,这些时日来她已经把老天爷骂了无数遍,为什么要故意捉弄她们,很好玩么。她同夜诀沉和秦红药交好八年,亲眼看着沉哥哥倒下去,心中的震惊悲伤不会少去半分,若她们这些旁观者都觉得痛彻心扉,那两人又该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她也站起身,掀开汤壶的盖子瞧了一眼,虽几乎和端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但还是少了些许,估摸是就喝了一口汤。她沉下来的脸色硬邦邦的,口吻也是一样:“这汤是我用千年人参熬出来的,喝一口也能再撑她三日,只是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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