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九年,春。
初春的气候如宫闱女子的脸,前一刻还梨花带雨,下一瞬已经笑意嫣然。昨日落雪成白,今日已经暖阳徐徐,偏巧元宵节即将到来,皇城里内外俱都一片喜气洋洋。大鸣宫的宫门之前却是刀影绰绰,无数的将士身穿铠甲,目光肃杀的迎接着君王的审阅。
正月十五,也是大雁朝的兵士出征海国的日子。
夏令姝站在偏殿,看着一门之外站在城墙边上苦力支撑的皇帝不急不缓的宣读《出征令》,祭天地,拜战神,鼓舞士气,最后与定康王立下军令状。城墙之下,是黑压压的兵阵,其中每一位士兵都是大雁朝的血脉;城墙之外,是人山人海的民众,他们是大雁朝的根。皇帝每一次鼓动,战士们的回应就震天动地;皇帝的每一个许诺,战士们的士气就再冲云霄,杀气震天。
“扫平叛逆,扬吾国——威!”一声声的喧吼,如浪潮一般席卷了皇城内外,无数的人在红灯笼下驻足,默默的替将士们祈祷。
无数的人中,面对着皇帝的定唐王越过重重人海遥望到殿内一角。金盔铁甲下,仿佛昨日的那一次次的询问还在夏令姝的耳边回荡。
定唐王问:“若是九哥天不假年,你当如何?”
当时的夏令姝拒绝去想这个问题。她苦苦筹备了多月,让老太医研制克制大还丹的法子,为的是能够让皇帝长命百岁,她拒绝去推想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同样的话她的姐姐赵王妃问过,她的大伯夏家家主隐晦的问过,对家人她可以坦言。可定唐王是谁,是手握大雁朝一半兵马的王爷。顾双弦还坐在皇位上,定唐王就是最忠诚的将士;顾双弦一旦离开皇位,定唐王就是威胁太子即位的最大野心家。
非常时刻,夏令姝心底的高垒已经深入云霄。她很平静的回答对方:“大雁朝的历代皇后早已给本宫竖立了榜样,无非是义无反顾的陪葬,或者苟且偷生的活着。两条路,都可选。”
定唐王凝视着她,再问:“若是少年天子即位,摄政王辅佐。权臣当道时,有人求娶当今太后,又当如何?”
夏令姝眉头稍动。太后下嫁,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那样的女子,是给大雁朝的皇族摸黑,是会被世家责骂,被天下人唾弃。
她夏令姝冷傲孤高,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身后还有世家大族夏家,身旁还有赵王协助,有谁敢求娶她?有谁能娶她?再大的权利也大不过皇帝去,哪怕少年天子碌碌无为被人压制一生,也轮不到太后为了皇权下嫁的地步。
初春的皇宫内外,樱草摇曳,百花待放。夏令姝站在还在飘雪的春景中,十指已经发凉。
她闭了闭眼,不知道该替未来的自己感到惊慌,还是替苦难的太子承受着压力,或者,她是在替顾双弦悲哀。皇帝只是病重,不是病故!他最信任的兄弟已经开始谋划他的身后事,让人齿冷。夏令姝心底凉透,呼出的气息在眼前凝成了白雾,久久不散。
“身为一国之母,就必须做好天下女子的典范。大雁朝的太后,可曾有过下嫁之事?若是没有,那本宫自然遵循旧制;若是有,本宫也有选择权。好女不二嫁,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败坏了皇族与世家的名声,至自己的亲眷脸面而不顾。”
说到底,就是不嫁!
定唐王对于她的回答丝毫不意外,斟酌一会儿,继续问:“若是有人让你在少年天子与权势之中做选择,你的答案是什么?”
假如顾双弦故去,还不足十岁的顾钦天不就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天子了么。选择了少年天子,她即将带领着夏家与摄政王做对;选择了权势,就必须抛却母子亲情,下嫁自己不爱之人,用自己的心酸护着少年天子一生的平安。
这一次,夏令姝毫不犹豫的回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古训,对天子,对太子,对本宫都一样适用。太子不经历风雨,又如何能够引领着大雁朝走向辉煌。本宫是女子,同样也是母亲。作为女子,本宫不干涉朝政;作为母亲,我会学着母狮子,亲手将儿子推下悬崖,并站在崖顶静静的等待着他爬上来。”她轻笑着转头,目光咄咄的盯视着面前高大而强势的定唐王:“王爷,你与皇上兄友弟恭多年,经历了不少的风风雨雨。在皇上病重之时,对本宫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又要少不了一番是是非非了。”
定唐王笑了笑:“这天下已经有一半在我手中,有谁敢拾掇我的不是。”
这番豪气,哪里还是平日严肃端正的九王爷,俨然成了睥睨天下的野心家。夏令姝明白人心善变,可面对皇位之时,天家皇子们的狂妄面容让她心寒。当年,顾双弦也是踌躇满志的要登上皇位,可真的登基之后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什么样的处境才是‘高处不胜寒’。皇位,是所有野心家的梦想。未曾得到,心心念念的想;得到了,又要防备被人夺去。活着的时候,骗尽天下人;还未故去,已经是天下人在骗取着他的真心。
可叹的权势,可笑的人生。
夏令姝不想再言,正要借故走开,定唐王依然在身后固执的追道:“江山美人,顾双弦可以得到,我亦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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