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拱着手,面色温和,甚至有些慈祥。
张绣站在贾诩面前,躬着腰,陪着笑,不停的搓着手。
他年轻气盛,武艺超群,可是在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面前,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思考,不敢有任何放肆。
凉州不缺勇士,缺智者,尤其是能与天子对话的智者。
贾诩就是那种百年不遇的智者。他虽然只与天子见过一面,如今也只是安西都督府的军师,影响力却不可小觑。凉州人能在今天的大吴朝堂上立足,至少有一大半功劳是贾诩的。
韩遂曾经是凉州影响力最大的名士,一度统兵十余万,威镇凉州。可是他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屈辱。贾诩孤身一人,却活得好好的,还为凉州争取到了难得的机会。
“子文,回到对牛督和你叔叔说,以韩文约为鉴,别忘了武者的本份,须知荣辱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喏。”张绣拱手施礼。
“去吧。”贾诩挥挥手,转身向赵云走去,再也没有看张绣一眼。
张绣连连点头,转身一看,正看到赵云与杨修有说有笑,不过他眼力好,似乎看到赵云眼中有泪光,不禁心中疑惑。赵云可不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他今天是怎么了?
贾诩缓步走过去,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杨德祖,又鼓唇摇舌?”
杨修连忙说道:“贾文和,你不要血口喷人。子龙,你可要为我作证。”
赵云含泪带笑,没有参与贾诩和杨修的互相打趣。他们都是高人,所谈之事不是他能参与的。他再次向二人行了礼,下令出发。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三千骑士翻身上马,按辔而行。虽然没有穿甲胄,身上只有单薄的夏装常服,但严肃的面容,挺直的身体,和长矛闲着寒光的矛头,被风拂动的火红矛缨,还是完美的展现了精锐之师应有的风貌,激起路边群众的一阵阵欢呼。
三千骑士,既有幽并凉三州骑士,也有中原甚至江东的劲卒。此时此刻,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大吴安西都督府骑士,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向西,击破鲜卑,横行西域。
骑士们鱼贯从面前经过,马蹄踢起灰尘,杨修、贾诩眯起了眼睛,闭上了嘴巴,却没有抬手掩口鼻。作为天子使者和安西都督府的军师,他们不会表现出任何对出征将士的不敬或者排斥,以免落人话柄。
直到最后一个骑士缓缓远去,两人才转头相视而笑,一起转身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上我的车吧。”杨修说道:“你那车太破了。”
“凉州穷苦,我们习惯了。”贾诩不紧不慢地说道。
杨修扭头打量着贾诩,“噗嗤”一笑。来到马车前,侍者打开车门,杨修伸手相邀,贾诩也不谦让,上了车,四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小案和一侧的小书架。
“这是豫章的樟木?”
杨修坐定,示意马车启程,静静地看着贾诩,嘴角带笑,却不说话。贾诩瞥了他一眼,也笑了,自己从一侧的抽屉里取出酒壶、酒杯,自己斟了一杯冰镇的果酒,有滋有味的品了一口。
“劳烦你杨德祖千里迢迢的赶来,总不会是为赵子龙送行这么简单。说吧,陛下有什么旨意?”
杨修接过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却没有急着喝。他咂了咂嘴。“接到安西都督府的奏疏,陛下本来准备从安北都督府抽调一些兵力,又担心你们生疑,所以派我来问问,凉州的情况究竟如何,现有的兵力再加上安西都督府能不能解决,需不需要更多的增援,还是说,只想多要一些物资和钱粮?”
贾诩沉默片刻,眉梢轻轻一颤。“益州大战在即,陛下还能抽得出物资和钱粮?”
“益州归益州,凉州归凉州。只要你贾文和开口,陛下就算卖家当也要凑出钱来,总不能让凉州生乱。”
“有陛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诩举起酒杯,向杨修示意了一下,微微一笑。
“这么说,凉州的情况没那么急?”杨修也举起酒杯,呷了一口。
贾诩顿了顿,又道:“鲜卑人迟早要来,早点准备总是好的。那个轲比能野心很大,想做第二个檀石槐。如果只是鲜卑人,倒也无妨。雷霆一击,枭其元首即可。可若是鲜卑人和羌人混在一起,着实有些麻烦,须从长计议才好。上医治未病嘛,治国也差不多,对吧?”
“哈哈哈……”杨修指指贾诩,笑了几声,又慢慢恢复了平静。“陛下说,凉州不能乱。谁想搞乱凉州,他就杀谁。至于怎么治理凉州,他也没有现成的好办法,需要集结所有的能人贤士的智慧,当然也包括天下的财力、物力,慢慢摸索,相信总能有办法。”
贾诩点点头。“陛下圣明,这事的确急不来。百年羌乱,原因复杂,既有地理的先天不足,又有关东与关西、文臣与武将的分歧冲突,要想凭一纸诏书解决问题,未免幼稚。”
杨修盯着贾诩看了两眼,欲言又止。他转头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陛下有个想法,让辛佐治回安西都督府,协助你处理一些你不方便出面的事,你以为如何?”
贾诩诧异地抬起头,盯着杨修看了片刻,哑然失笑,又慨然一叹。“诩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体恤,感激之情,无以回报,只能铭记肺腑,告诸子孙。”他又说道:“德祖,你应该早点说,让辛佐治与赵云同行。他年轻,辛苦点没问题。我老了,应该在关中多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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