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经立国的安国后裔, 安公的承诺不可谓不重。
昭武诸国虽然湮灭在时间的洪流中,但昭武九姓后裔并未死绝。历史上昭武九姓之人善商贾, 同中原通商很早,长期操纵丝绸之路上的转贩贸易。如今昭武九姓后裔散落草原各地, 依然暗中把持着西域诸多商道。虽不及过去势大, 但百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势力仍不容小窥。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不然二十多年前尚未即位的圣人也不会选择同安公结盟了。
当然, 事后证明圣人不过是涮了安公一把,结盟的心未必有多诚。如今圣人属意沈倾墨, 有部族圣物吊在前面, 安公明知圣人不可信, 却依然不得不接下圣人抛出的“橄榄枝”。
也幸好圣人属意的是沈倾墨……安公黯然想, 看在沈倾墨背后的小郎君面上,这次结盟倒是可行, 也算是他们和沈倾墨绑在了一起。只是安公好意,沈倾墨却没放在心上, 轻巧便道:“倒是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安公。”
“何事?”安公讶然。
沈倾墨看了眼霍林河的方向,垂眸道:“我和七郎有些误会,安公此去霍林河, 还望瞒下我的行踪。”不等安公消化完这个消息,他继续说:“这便算是第一件吧。”
安公窥着沈倾墨的脸色,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小儿女拌嘴的错觉。他苦笑不已, 斟酌半晌点了点头。
沈倾墨松了口气, 此去托赫部来回往返尚需一月左右, 等他从托赫部回来,七郎的气也该消了吧。虽不知于怀恩把他留在草原的真正目的,然想到七郎,他对于怀恩的偏见倒是少了那么一两分。
马蹄声响,一行人在临近回鹘地界分开。安公虽然惦记着供奉于托赫部的圣物,但他肩负安北军同回鹘之间的交易,轻易走不开,只能安排族人前往。远远看着沈倾墨一行的身影消失在茫茫草原,安公惆怅叹息几声,带着几名仆人勒马回转,循着来路直奔回鹘在边镇的驻军大营。
他收到消息,小郎君已经派人送来了工坊生产的第一批产品,听闻全部是工坊自个研制的玻璃制品。过去安公也经手贩卖过几尊琉璃酒盏,对于小郎君口中形似琉璃的“玻璃”并不怎么陌生。只是听着报信之人形容,工坊烧制的玻璃巧夺天工,根本不是所谓的琉璃可比。尤其是其中有几面玻璃制作的镜子,更不像是凡间之物,照人纤毫毕现不说,照的久了好似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安公心下好奇,不免一路想着被称为“水银镜”的镜子到底是何模样。直到他亲眼看到——镂雕木框装饰的玻璃镜中,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清晰可辨。依稀是熟悉的眉眼,同铜镜中柔和的面容略有不同,水银镜中的安公形貌威严,常年草原奔波的风霜头一次直愣愣地挂在了脸上。
“吾已老矣!”安公脑海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然不过片刻,热火建设中的霍林河便出现在眼前,凭白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还能再活五百年的豪气。半晌,安公心满意足放下手中的玻璃镜,抬眼看向工坊来人:“小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来人垂手敛目道:“小郎君希望能从回鹘人手中采购一批粮食。”
安公略微沉吟,如果是之前回鹘人未必会答应卖给安北军粮食,可现在有了这批玻璃制品,尤其是那几面镜子,倒是可以试试旁的门路。念头闪过,安公招人进来吩咐几句,来人点点头小心翼翼捧着工坊出品的水银镜退了下去。
很快,离开的仆人回转,空着的双手中镜子已然不见。
安公一扫眼,心中安定:“如何?”
该仆人露出丝笑模样:“奴已将礼物送到塔丽处,塔丽很喜欢,说会尽快跟图弥渡大人提我们要买粮的事。”
仆人口中的图弥渡是回鹘可汗骨力裴罗同父异母的兄弟之一,是其颇为倚重的心腹手足。一月前骨力裴罗随回鹘大军杀入洛阳,留下图弥渡镇守原安北都护府同代州接壤的大唐边镇,为的便是防安北军挥师南下,同时也为回鹘留条后路。
安公这段时日来一直打交道的便是图弥渡。此公性格阴险狡诈,却文武双全,是回鹘地位显赫的六位外丞相之一。然熟悉此人的都知道,图弥渡有个最大的毛病——好色。收下安公礼物的塔丽便是图弥渡现在最宠爱的女奴,在图弥渡面前说话十分有分量。自古以来枕头风都不外如此。
听闻塔丽喜欢那面水银镜,安公微微颌首。有塔丽帮忙说项,购粮一事便有了几分把握。剩下的就看小郎君送来的这批玻璃制品,能不能讨得了图弥渡的欢心。
安公心下盘算,不过傍晚便收到了图弥渡要见他的消息。吩咐仆人将小郎君送来的玻璃制品准备好,安公大踏步朝着图弥渡所在的大帐走去。
搭建恢弘,足可以容纳下上百人的大帐内,位于上首的图弥渡正眯着眼盯着走进大帐的安公。图弥渡看着四十出头,身材十分魁梧,常年马背上的日晒雨淋,使得他皮肤黝黑。挤在身后的椅子上,颇像一头人模狗样的大黑熊。因着俱都生活在草原的缘故,图弥渡对号称昭武后裔的安公并不陌生,双方也曾打过数次交道。他心知肚明安公此次前来想要什么,先声夺人哈哈大笑起来:“安公,我听塔丽说你送了件世所罕见的珍宝给她,她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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