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三个喷嚏打完, 高运明放下手中的热茶, 捡起帕子轻轻擦了擦脸。
伺立的学徒手脚麻利地要上前关窗, 高运明摆摆手制止了他。
“起风了啊。”
他轻声感叹着,视线顺着窗户看去。他所处的房间位于内域的边缘, 靠近大海的一侧。生生不息的浪涛声中,半人高的浪头一浪叠着一浪,拍打在黑色的岩石上, 翻滚出一往无前的气势。
从小到大,高运明都很喜欢大海, 高家的家族驻地便在海边。幼时他最喜欢干的事便是迎着风在海边奔跑,遥遥望着漂浮于天上的内域仙境。后来等他晋升四阶术士, 真正踏入这里, 他才意识到从小看到的都是假象。根本没什么仙境, 只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大船,营造出的幻影骗了一代又一代术士。
“呵……”
高运明忽的一笑, 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老了。他最近总是不经意想到小时候,刚刚喷嚏也是如此, 突然便想起小时候阿娘哄他的话,打喷嚏是有人惦念他。
现在他自是不信这个的。作为圣域唯一的神眷者, 不知多少术士天天传颂着他的名字。若打喷嚏真是有人惦念他,他岂不是一天到晚打个不停?但小时候他是真信的。每每他想起谁, 都会赶紧让人去问一句有没有打喷嚏。家里人纵着他, 顺着他的话纷纷表示有。他一开始觉得有趣, 后来就变成了担忧。万一他想的谁多了, 对方一直打喷嚏那可怎么办啊?
有段时间他刻意控制自己谁也不想,就是担忧自己的惦念给对方造成麻烦。一直打喷嚏可不是件好受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内心柔软的孩子不在了呢?
高运明轻轻摇摇头,赶走无端生出的多愁善感,拿起桌上的信继续看了起来。
信是自西洲的极光会寄来的,内容无甚重要,从头到尾都在质问圣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瀛洲圣境多日不得升空?这样来自极光会的信,高运明近半年来已经收了数十封。他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不显,极有耐心地铺好纸,打算如往常般写封安抚的回信过去。
能糊弄一时是一时。
“老师,范茂学术士来了。”门口的学徒轻声禀告道。
“让他进来。”
很快,一身白色术士法袍的范茂学缓缓走了进来。从外表看他比高运明年纪要大,但事实上,他足足比高运明小了一辈。若论起来还要喊高运明一声世叔。不过同为四阶术士,这些俗礼都免了,两人仅以平辈论交。
“高运明术士。”他客气地寒暄着。
高运明放下手中的笔,微微同其颌首。
“可是有事?”
范茂学将手中的信递出:“极光会又来信了。”
这已经是极光会这个月寄来的第三封信了,寄信的频率越来越高,写信的口吻也越来越急。
高运明接过信没有拆开,随手放于一侧:“看来瀛洲圣境的情况多半已经不好了。”
范茂学点点头,心中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赵秋实术士是真急了,我观他的意思是想回圣域。”
“回圣域?”高运明的视线落在范茂学身上,轻笑道:“赵秋实是不是跟你扮可怜了?”
范茂学笑着点点头:“赵秋实术士言及目前极光会传承尚有万余人,想要借用圣域和协会的飞空艇将他们接回来。哪怕只接一部分也行,免得断了极光会的传承。”
“万余人?”
高运明摇摇头,露出一分意味难明的笑意。
“这万余人都是姓赵罢!”
数百年前,极光会远走西洲,不算带走的学徒和跟着的仆役,光是术士便有二三百名。早几年极光会同圣域还算交流频繁,学术研究称得上一句百花齐放。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极光会内部矛盾频发。和圣域神权、皇权分立不同,极光会在西洲既是神,又是世俗统治者,神权、皇权合二为一,权力斗争可谓是惨烈。一代代杀下来,除了最后获胜的赵家,外姓术士已没有几个了。
极光会自觉这些是家丑不提,岂不知长老会的人没有傻的。纵是极光会粉饰太平,可只要仔细观察图书馆的论文便会发现,极光会发表论文的外姓术士越来越少,近百年来更是只剩下赵姓。那些名字一看便知不外是父子兄弟叔侄,全是一家人。故此高运明才会这样说。
闻言,范茂学会意地笑笑。其实依着他想,极光会的外姓术士也未必会少多少,只不过这些人再也冠不上术士的名头,而是成为赵家圈养的“论文奴隶”。否则赵家人的那些论文哪来的?总不会是赵家子弟各个天赋异禀又酷爱研究罢?
当然,他的这些腹诽也只是在心里转一圈,没得说出来惹怒赵秋实那个疯子。
倒是高运明没什么顾忌,随口道:“赵秋实他父亲、祖父往上数一代代坑杀了多少极光会的术士,他现在要回来?谁敢让他回来?况且……”他面露一抹嘲意,“他回来又能安顿到哪里?你问问他,习惯了西洲说一不二、手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生活,他能甘心回来圣域做一个连长老会都进不去的术士?”
这些道理范茂学也是懂的,他点点头:“您说的是。圣域现在自顾不暇,极光会只能鞭长莫及了。”末了,他又轻声感叹一句,“若是赵捷术士泉下有知,多半要后悔当年执意远走西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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