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后起先还质疑,后来见了孩子,真无话可说了。太子和他爹爹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不光五官,连那表情和眼神都一样。别人家的孩子落地像个没毛的耗子,他作养得比别人好,在娘肚子里待够了一年才肯露面,出娘胎便带了一头乌黑的发,乍看赶得上人家五个月大小,自有老成的做派。长得也分外好,嘴唇嫣红,皮肤洁白。只是脾气随他爹爹,懒懒的,有点倨傲,不怎么愿意理人。
太后终归是喜欢第三代的,以前那些成见,看见孩子便抛开了。怜皇后生产辛苦,在她跟前也有几句好话了。只是和郭夫人依旧不对付,到一起长枪短炮针锋相对,不过基本都是为了孩子,各人有个人育婴的见地。
秾华有子万事足,身体恢复些就去看菡萏。他睡在摇篮里,两颊胖嘟嘟的,缩小的官家,稳如泰山。
她怎么看都觉得他可爱,在他摇篮旁坐下,喊了两声菡萏,他理都不理她。她有点担心,“不会是耳朵不好吧?”
太后说不会,“得意小时候也是这样,父子两个像得厉害。”传秦让拿一串银铃来,在他耳旁摇了摇,他听见了,动了动,有些不耐烦。
大家都笑,真是个古怪孩子。
菡萏不爱哭,只有落地时为了敷衍,很随意地喊了两嗓子,之后再没有出过声。官家来看他,他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似乎心情平平。官家嗟叹:“静水深流,有帝王之才!”
可是满月那天为他落胎发,他却哭得异常激烈,把阖殿的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秾华和今上站在一旁,看他委屈地瘪着小嘴,两个人商量一下,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光头吧!秾华赶紧安抚,“不要紧的,新头发长出来才更漂亮。现在的头发太软,不能梳丱发,等长大了还是软塌塌的,那怎么行?”
他直打噎,倒不哭了,看来是听懂了。众人啧啧称奇,刚满月的孩子知道美丑,真是奇了。
西征大军终于传来好消息,颙城攻破,乌戎国君弃城逃亡,被兵马大元帅斩杀于七里坡。自此大钺终于定鼎中原,一统天下了。
今上登五岳,俯视四海。三国鼎立的局面维持了上百年,在他手里终结,他踌躇满志,誓要开创新纪元。至于秾华呢,从一个小国的皇后变成整个中原的皇后,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她的世界就是这禁庭,是官家,还有她的儿子。官家重新为她举办了封后仪式,盛况空前。她站在万人中央,有那么一刻感到骄傲且心满意足,所谓的夫贵妻荣,便是现在这样吧!她抓紧了官家的手,他在她身旁,同她并肩而立。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在她眼里,却依旧是她的得意、她的郎君。
官家的后宫不再扩充,秾华与众娘子相安无事,禁中岁月静好。菡萏一天天长大,个性鲜明,只是开口迟,三岁才会叫孃孃。今上笼着袖子摇头,“以前觉得说话晚没什么,现在看着菡萏,我心里有些急。”
她不以为然,“你五岁还不会说话,菡萏三岁会叫孃孃,比你强多了。”
他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
最近皇后又在为高斐的亲事发愁,郭夫人进宫时提起,说相看的几门亲,他总觉得人家是忌惮皇后威仪,不是真心同他攀亲。回到宅邸唉声叹气,叹自己孤独,没人能理解他。皇后想了很久,决定讨官家示下,夜里睡觉时同他说:“我想向你要个人。”
他举着书,视线没有移开,“要什么人?你心里怎么想的,只管去做就是了。”
她搬开他的书,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两手在他脖后交扣起来,羞赧道:“我要的人,怕你不肯给。”
他会意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要人,我必定给,现在就给。”说着就要将她放倒。
她唉地一声挣扎起来,知道他误会了,红着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官家还记得三年前送入瑶华宫的贵妃么?”
他的手一刻都没闲着,在她衣襟下乱窜,随口应道:“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她忙着压他的手,一面道:“乌戎被灭了,她如今孤苦伶仃实在可怜。官家将她赏给高斐吧,同是天涯沦落人,应当说得到一处去的。”
他满脑子旖旎,听见这话倒清醒过来了,“将她赏给高斐?”
她霎着眼睛盯住他,“不好么?”
他一脸疑惑,“好么?”
其实的确不太好,皇帝的东西,通常情愿放在那里烂掉,也不会随意赏人,何况那人曾经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今上有他的顾虑,两个人都是亡了国的,惺惺相惜之余,会不会结成同盟?倘或安稳过日子倒罢了,如果再生二心,皇后离他们近,则等同于圣躬离他们近。万一出点纰漏,殃及禁庭,那就不好了。
可皇后一片赤诚,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她,思忖了下道:“也不是不可行,虽然有些荒唐,但看什么人去做。昏君将把嫔御赏人,那是亡国气象,是争戴绿帽子。换作明君,则是悲天悯人,体天格物。”他笑了笑,“我是明君,如此一来,反而能安抚乌戎人,挣得个好名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一听有希望,正了身子道:“官家请讲。”
他说:“菡萏大了,安国夫人出入禁中的次数当减少,不是不让你们见,是要少见。毕竟皇城不像寻常人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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