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他看过这样的眼神,也看过这个人闪露出这样的眼神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诸多的往事历历在目,陈天平的眼眸显得闪烁不定。
二人之间固然有的是虚情假意,有的是阴谋算计和口是心非,可是何尝没有过真切的嘘寒问暖,只是今日,只有冷漠和杀机。
这个人……会杀人的!
陈天平叹气,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不是复国的王子,不是后来的安南王,或许自己应当是欣赏郝风楼的,他觉得郝风楼这个家伙只要投机就是一个不错的人,这个人曾救过自己的性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此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忍不住对郝风楼大吼:“郝风楼,你要做什么?”
郝风楼亦是叹息。
叹息的声音带着丝丝的遗憾。他抬眸,眸光竟是恢复了清澈,不得不说,郝风楼的眼睛很好看,略带柳叶般弯曲的眼睛微微地拱起,那如墨的瞳孔隐着深邃,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
这个眼睛的主人笑了,道:“我是来见过殿下的。”
他这番温言雅语却是让陈天平微微的松口气,虽然无状,可是至少这个家伙还用了礼数,这就证实了陈天平的猜测,对方还不敢杀自己。
只要性命还在,陈天平就无所畏惧,就算失去,难道还能比当年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亡安南,前去金陵求救那般落魄?陈天平定住神,吁口气道:“哦,郝佥事,你坐下,今日……本王听闻你要求见,本也想召见你,只是……你也知道,国家初定,百废待举,本王实在是杂务缠身,不得不……哎……现在你既然来了,那样也好,好得很,你且坐下,你我是老相识,也已经许多日子不曾相见,本王在宫里偶尔也会想到你……”
陈天平的话越来越流畅,也渐渐地恢复了冷静。
郝风楼拉了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他并没有任何的客气。
陈天平的眉头微拧,脸色却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得不坐上银榻与郝风楼平视,旋即笑道:“只是这深夜惶惶……”
郝风楼打断他道:“白日我就说了,我要见你,既然白日你很忙,那么只好夜里亲自登门造访了。”
陈天平微笑,只是这笑容未免显得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气道:“郝风楼,你要如何?”
“公道!”郝风楼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我要的是一个公道!”
陈天平脸色阴沉下来,道:“为了一个公道,所以你带着明军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连夜……闯进本王的寝殿?”
郝风楼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是。”
陈天平又是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你不要忘了,你虽不是安南的臣子,却是大明的臣子,你夜里闯进来可有旨意?”
郝风楼摇头道:“不曾有。”
陈天平这才安心不少,感觉有了底气,虽然早已预料,可是郝风楼既然亲口揭开了他的底牌,还是让陈天平有些惊喜:“既然如此,你应当知道,既然没有旨意,那么本王就还是大明的藩臣,这是大明天子金印册封,地位超然,莫说是你,除了大明天子,这天下无论何人亦不敢对本王造次,现在你带兵闹事,和谋反又有何异?你可知道后果?”
郝风楼叹口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道:“陈兄……”他没有再称呼殿下了:“你我也算是老旧识,你一人单枪匹马到了金陵,从一个落魄王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很佩服你;其实你很聪明,你将所有人都当作是自己的棋子,居中谋划,处处都占尽先机,对我大明的朝局更是洞若观火,这样的火候不得不让人佩服。可是你忘了,你太得意忘形了,你固然是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却是忘了你今日能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如何权术了得,不是你有多睿智,而是那一个个淳朴和本性良善的人在这安南的河山里舍身忘死,不知多少人将血染在了这里,更不知有多少人从此长眠,你知道父亲没了儿子的感受吗?你可知道一个妻子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回去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一个孩子没了父亲会如何?你想到的是如何去控制你的棋子,却没有想到这些棋子其实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这些人有喜怒哀乐,他们也畏惧死亡,你自称要光复祖业,说到祖宗时泪流满襟,可是他们亦有亲情,他们欢笑的时候如你一般,他们感伤的时候亦与你一般无二,他们是人,而你却将他们用性命用舍弃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得到东西当作是自己的功业,为此洋洋自得,为此自鸣得意……”
郝风楼深吸一口气,他的脑海中有许多人如走马灯似的打转,眼中竟是有些湿润:“你所在乎的只是自己,可是别人为了你的所谓基业失去的却是一切。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得到的是你的唾弃,是你的冷漠。而现在,你的奸计得逞了,你的祖宗基业终于可以延续下去。可是……”郝风楼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那森然凛冽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在陈天平的身上掠过,他冷笑道:“可是你不要忘了,这世上除了有阴谋诡计,除了有权术和心机,却还有公道二字,这个公道,大明的朝廷不来讨,那么我来讨要。你既然非要问起后果,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所有的后果,我都知道,假若我今日什么都不做,那么今日所有的牺牲都会变得不值得,那么今日之后,那些死去的人就此不能瞑目;这个后果,我不能承受,我宁愿承受朝廷的后果,也绝不能让赤诚的人从此灰心冷意,让忠贞勇敢的人齿冷,让他们的热血变得冰冷刺骨。所以我来了!陈天平,你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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