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们永远都是最现实的,他们无论做任何事都会计算利益的得失,而被郝家绑上战车,显然不是什么好买卖,因为收益虽然大,可是风险也是极高,大家都不是傻子,朝廷坐拥两京十三省,手握精兵百万,臣民亿兆,又占据着道统,郝家终究是以一隅之地,虽说也是兵多将广,可是终究还是处于劣势。
一旦打起来,总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并搭上去。
也正因为如此,厌战的情绪很快蔓延开来,大家已经习惯了灯红酒绿,已经习惯了莺歌燕舞,过惯了太平日子,谁有兴致去打生打死呢。
这买卖,亏啊。
昌盛商行的东家吴昌盛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这昌盛本不是他的大名,事实上,他从前的名字有点儿不登大雅之堂,据说在七八年前,他还是海防码头的脚力,随后纠集了一帮兄弟给人装货卸货,他头脑好,做事又公道,很快许多码头工人都推他做头,几年下来,他先垄断了几处码头的脚力买卖,随即又涉足了船行,现如今已成了船业巨子,手底下靠他讨生活的人足有数千,有船只十三艘,谅山还有几处旺铺,一朝发迹,自然免不了要光宗耀祖,先是认了个吴广的做祖宗,置办了偌大的宅子,建了祠堂,娶了妻妾,还很不客气的给自己改了个名儿——昌盛。
作为船业巨子,吴昌盛影响力比他的买卖还大,因为他进入了谅山资政局的资政,这位仁兄素来是有担当,也敢冒险的,当年西洋闹民变的时候,他可没少通过陈学资助民变,也为此,将自己的影响力深入西洋诸国,与各国的新贵都有良好的私交,他的船无论是抵达吕宋、苏门答腊,只要报了大名,便自有人照应。
正因为如此,他的买卖规模不断的扩大,如今甚至有染指矿业的企图,只是现如今,突然来的战端却是打消了他所有的计划,吴昌盛对于朝廷的战局并没有多少信心,这位资政,已经在许多公开的场合发出了抱怨,而且赞同的人竟是不少,大家都明白,这事儿,郝家有点不太地道,如是事先和大家商量着办,大家是万万不肯同意的。
可正在这时候,一个消息却是传来。
朝廷下旨,绝禁商贸,打压商贾。
这旨意一出,很快就在谅山传开。
吴昌盛是在一个晌午得到的消息,吴昌盛有个习惯,每到这个时间点上,他便会到一家叫如意的饭庄用饭,这里的师傅都是福建来的名厨,而吴昌盛便是福建人,对这里的地道口味,一向赞不绝口。
可是当一个小厮飞快的拿着一张报纸送到吴昌盛手上,吴昌盛已经用过了饭,上了茶点,拿着餐巾插了嘴,准备吃茶的时候,免不了打量一下这报纸上的消息。
而报纸上最醒目的消息便是朝廷旨意。
一看这旨意,吴昌盛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飞快的对小厮道:“码头那里有什么消息?咱们进了那一船丝绸什么时候开船?还有货栈里的那一仓茶叶呢?快,快,立即挂牌,挂牌就地发卖出去,能卖多少是多少,还有船……船也卖了,能卖几艘卖几艘。”
这小厮却是道:“老爷,没法儿卖了,现在到处都在挂牌出货,可是无人问津啊,方才小人来的时候,听说丝绸已经降了两钱银子,说是还要跌……”
吴昌盛一听,目瞪口呆,看来,他是迟了。
没有错,确实迟了,因为消息传出的时候,现在所有人都在疯狂兜售自己手里头的积压货物,理由很简单,因为谅山近五成的贸易都是来自于两京十三省,现如今,大明彻底断绝了商道,这就意味着,从今以后,想要光明正大的把货物销往两京十三省,其难度大增了不少,突然失去了如此大的市场,而市面上的货物却一个没少,就意味着供大于求,市面上需要五百匹丝绸,可是大家手里却有几千匹丝绸,意味着什么?当然是若是不卖出去,那么就只好留在手里烂掉了,大家为了抢着出手,现在多在争相竞价,你便宜一钱银子,我就敢便宜两钱,你便宜两钱,我亏本大甩卖。
亏本甩卖,总比烂在手里一文不值的强。
可问题在于,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丝绸的价格不断下探,这个时候即便有对丝绸的需求之人,眼下也不敢吃货了,毕竟谁知道明日行情会怎样呢?说不准,价格还要跌呢!现在收购,到时候价格若是再暴跌,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于是呼,其结果就是,各类商品的价格跌得越凶,反而这东西越是兜售不出去,而大家的货物可都是用真金白银买的,前些年,谅山的买卖是做什么火什么,敢投入多少,就能赚多少银子,因而大家都是疯了似得投资,身上有十两银子,就敢吃一百两银子的货,十两银子是自己的,另外九十两银子却是告贷来的,有的是向钱庄拿自己的不动产抵押的,有的直接以较高的利益向亲朋好友借来,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都是必定赚钱的买卖,只要不出差错,就能赚到丰厚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现在大明突然绝禁商贸,许多商品兜售不出去,即便兜售出去,也必定是亏本甩卖,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家都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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