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南部的丛山深处,仿佛在巫山山脉的裙摆上,流淌着一条清澈的河流,人在十丈之外,便能看清楚河底的五色马牙石。
“据说蜀国开明氏东征时经过此地,便命名为清江,但吾等巴人更喜欢叫它夷水。”
四月下旬,在夷道攻守战数日后,巴忠和他的一众随从们溯流而上,身边则是与他寸步不离的忠诚护卫丹虎,还有一个作巴人武士打扮的黑面汉子,穿上皮革、柘布,踩着草鞋,只要他不开口,便瞧不出与一般的巴人有何区别。
然而巴忠与他窃窃私语时,用的却是夏言!
这几天里,巴忠几乎走遍了夷道的每个巴人部落,果然不出他所料,巴人各部已经起了内讧。原来在进攻夷道,巴人君长们发现,秦人的抵抗如此坚决,根本不是像楚国使者和樊禽所说的,杀死县长、县尉后便不堪一击。
于是不少部族君长便后悔了,他们带着自己的部众脱离战场,返回了山林,小心观望的同时,也开始担忧秦军随时可能到来的报复。
果然,在援军抵达后,夷道的秦人的确开始出动,在黑夫和程无忧的带领下,扫荡一些居住在乡、里的巴人小部落,将参与过杀害秦吏秦卒的巴人统统正法!
诸部正不知是该继续跟着樊禽,在叛秦道路上走到黑,还是应该迁徙离开时,巴忠的出现给了他们另一种选择。
“郡守亦知诸君不得已,故只诛首恶,不论从犯,如今停止叛乱,还来得及!”
巴忠乃巴氏之子,在巴人里地位高贵,且他家的马队、船只时常在夷水两岸行走,用外部世界的布匹、铜铁换走本地出产的岩盐、井盐,所以在夷道也有很高威信,纵然他是秦国的使者,却可以来去自由,安全得以保证,毕竟谁也不想得罪财大气粗的寡妇清。
巴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动了好几个部落,但众人依然有疑虑,便决定按照传统,在武落钟离山重聚,一同商议此事。
届时,樊禽作为本地各部公推的首领,倘若他不来,那便是自动放弃了对诸部的领导权,巴忠可以劝说诸部共攻之!若他来,武落钟离山乃是祖地,不可带太多部众入内,樊禽便是自投罗网……
事情到了这一步,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的计划便达成了一半,武落钟离山之会将是说服诸部停止叛乱的关键。
所以黑夫也没法在夷道干等,便将夷道防务交给程无忧,他则带着两三个兵卒,打扮成巴人,混在巴忠的亲随里。
狭长的夷水河谷,在夏季时激素飞清,两岸多茂木空岫,有人路过,则百鸟翔集,哀鸣相和。
巴忠继续对黑夫说,这秀丽的河谷不仅孕育了巴人的祖先,它本身简直就是巴人迁徙的历史。从这里回溯而上,先要经过巴人最早的据点武落钟离山,然后便是他们建国的盐阳、夷城。直到夷水的源头,那则是巴人繁衍四散的广阔世界,距离巴忠的家,巴郡枳县也不远了。
巴忠小时候曾经从枳县东行,跨越了这数百里山林,抵达武落钟离山祭祖,那时候他年纪还小,穿着巴人的传统装束,以一个巴人子孙的身份回归祖地。可如今,却是反方向的,作为秦国的使者,穿着夏服,要来劝说巴人们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反抗。
正午时分,众人的目的地到了,却见武落钟离山位于夷水之畔,山下四面环水,碧波荡漾,岛上五峰错落,奇岩林立,必须乘船才能到达。
然而让巴忠错愕的是,当他和诸部君长乘船登上武落钟离山时,却见樊禽竟早早带着几个武士,等候于此!
而他身边站着的人,赫然是一个头戴高高楚冠,身穿宽袖楚服的楚国人!
各部约定俗成,不允许仇杀械斗,也不允许外族人进入的武落钟离山,却忽然间剑拔弩张起来。
“樊禽!”
有一个部落君长大怒,斥责道:“你竟敢带外人入祖地!”
樊禽头戴夸张的羽冠,披着豹皮,腰间挂着刀,面对众人的指责,他指着巴忠等人冷笑道:“汝等不也带了一个秦人来么?”
……
众人的视线看了过来,但巴忠身旁的黑面汉子却不动声色,因为樊禽的手指着的不是他,而是穿着夏服的巴忠……
巴忠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道:“樊君长真是容易忘事,我可不是秦人,乃枳县巴忠,廪君之后,巴氏之子,前些天吾等才见过。”
“那是自然,便是你这夏子将吾等虚实告诉秦人,以至于攻夷道不利!当初便该将你这背弃祖宗,自视为秦人的不肖子孙擒住,关在赤穴里好好反思反思!”樊禽开始抢先指摘巴忠。
“只要心系廪君,心系巴人之利,便依然是巴人!我自问从未做过对比巴人的事!”巴忠为自己辩白。
“反倒是樊君长收受楚人的礼物,胁迫夷道诸部叛秦,本就是自寻死路之事,如今已在夷道城下死伤数百人,莫非还要继续搭上更多性命才罢休?”
这时候,樊禽身边的那个楚人却用巴人的语言呼吁道:“不然,夷道虽未能攻破,但如今楚军已围潺陵,不日便可攻克,潺陵一破,夷道又何足道哉?诸君勿要被这夏子所骗!”
巴忠也不甘示弱:“我怎么听闻,秦国南郡郡守、郡尉已亲调大军支援潺陵了?楚军至今未能攻破潺陵,恐怕最终还是会败走,届时秦国大军抵达,报复起来,这夷水沿岸的祖地,恐非巴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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