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死黑夫?”
本性仁善的扶苏,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眼下秦始皇骤然发问,他只能尽量应变地说道:
“若昌南侯……黑夫真犯了国法当死,当真蓄意谋叛,儿臣会尊父皇之命,依法杀了他!”
“若他的确无罪呢?”秦始皇不依不饶。
扶苏道:“或可先押入监牢,听其辩驳,查明真相……”
“真相?”
秦始皇笑了:“朕方才已说过,真相不重要。”
“先君昭王五十年,记载了两件事,其一是,‘武安君白起有罪,为士伍,迁阴密’。其二是,‘武安君白起有罪,死。’”
“武安君被定为死罪的罪名,是不尊昭王之命,率师攻邯郸,应侯范雎告发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恐将作乱,于是便被赐死于杜亭。”
“你觉得,白起当真有罪么?”
扶苏垂目:“父皇,这件事,被认为是昭王时的最大冤案啊……”、
“错,他一点不冤!”
秦始皇却有不同的看法:“武安君是否真的要作乱造反,不重要!白起的确有能力反,号召大军作乱,且掀翻大秦半壁江山,这才重要!”
“为人臣者,全军上下皆其朋党旧部。三军将士只知道将军,不知皇帝。将军一言,胜过天子号令、兵符制书。有这三点,不管这位将军是否还忠于皇帝,忠于朝廷,他都有了危害社稷的可能,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恐怕就是昭王必杀白起的原因。万乘之患,大臣太重,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一旦羽翼丰满,就算臣子无叛逆之心,他的朋党们,也会推着他走上那一步。这就是韩非所言的‘上下一日百战’,再亲密的人,再深厚的情谊,都逃不脱利益二字,不可不防,一旦出现此种端倪,必扼杀之!”
“所以,朕要问的是,若有这样的人,不管他是黑夫,还是蒙恬、李信,甚至是王贲父子,乃至于是操控民间舆情的儒家、墨家之徒,一旦彼辈威胁到了统治,扶苏,你能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么?”
扶苏默然良久,应到:“儿臣……会杀了他们!”
秦始皇孰视扶苏良久,却不问了,只不带情绪地说道:
”下去吧,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勿忘之!”
……
等扶苏汗津津地告退后,秦始皇却摇起头来。
“他犹豫了,嘴上说着杀字,眼中却无杀戮的狠意!”
秦始皇叹息:
“你是变圆滑了,但是扶苏啊……”
“你本质还是没变,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秦始皇信奉韩非的理论,不认为人与人之间有真实的仁爱天,“利”,才是人际交往背后的真正操纵者。
由于利害关系的转变,身为君主,即使是身边的妻妾子女,也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之置于死地。
更勿论没有血缘的臣子了,不管你对他是如何的器重,不管他对你是如何的忠心,也不管彼此说了多少交心之言,多少次虚席问对。
都别信。
都忘掉。
秦始皇心里的君臣关系,本就不是儒家那套“君仁臣忠”礼仪所维系的道德纽带,而是韩非子揭示的,君臣关系最赤裸裸的一面:“上下一日百战”!
而不同的利益追求,是导制君臣大战的根源所在,都想位极人臣,可一旦到了那个位子,就要忍不住要窥探宝器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
严重的话,甚至会像三家分晋,田氏代齐那样,取君主而代之!
“朕还在一天,威势震于天下,自然无虑,可朕若真的无法长生,轮到二世皇帝继位呢?”
主少国疑,重臣们也要蠢蠢欲动了,新君没有过人手段,恐怕压不住他们。
这便是秦始皇对未来最大的担忧,死而地分,这固然是六国余孽的诅咒,但也是警告。
秦始皇的目光,开始审视助自己一统天下的臣子们。
朝中文官还好,李斯、姚贾、茅焦等,虽然一个个都是人精,但顶多会点玩弄权术的手段,其威胁,与秦始皇一手培植起来的几位边关大将相比,还是不及。
李信虽然骁勇,但毕竟所将兵民不过六万,还要跨越万里远征,可以忽略不计。
有能力作乱的,无非是两人,那就是分别居于北南的蒙恬、黑夫。
这两人有不少共同点,皆是关内侯,皆久镇边关,麾下数十万军民对其言听计从。
看上去,位于上郡、朔方的蒙恬威胁更大,其出身将门,世代侍奉秦国,一旦有异心,挥师南下便能威胁咸阳。
但蒙恬手下的军民,多为秦人,经过百年秦律训练,对朝廷有极强的向心力,秦始皇有信心,就算自己不在了,朝廷一道诏令下去,收了虎符,准保蒙恬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但南方的黑夫不同,虽然其出身卑微,没什么取而代之的可能。且距离关中辽远,但考虑到三十万军民多是楚籍人,对秦素来没有好感,倒是黑夫这两年间,又是髡发收心,又是树立丰碑,赢得了南征军的心。
据在江陵的监军昌武侯回报,旧部也安插得有点过分,甚至有“岭北皇帝最大,岭南黑侯最大”的呼声。
秦始皇琢磨道:“一旦山陵崩塌,这黑厮若被属下怂恿,振臂一呼,说不定还真能成岭南一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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