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之国,随为大。”
作为随县本地人,又不安分于做一个教书的老儒,却对游说、纵横之术情有独钟,平日里留意得多了,随何对随县的山川地理自然是烂熟于心。
在随县县寺里,他对找他来问策的季婴、周昌二人侃侃而谈:“楚武王时欲经略中原,先服随、唐,而汉阳诸姬尽灭之矣。盖楚服随、唐而蔡、郑始惧焉。晋、吴欲击楚,亦是先服唐、随二侯,以为孔道。自是南北多故,往往置戍守于此。”
他告诉季婴二人,南阳郡就相当于一个大盆地,而南阳盆地与广袤的江汉之间,隔着四座大山脉。
从西到东,分别是荆山、绿林山(大洪山)、桐柏山、大别山。
所以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江汉与南阳之间,只有四山相夹的三条道,能通行车马大军。
汉水道,唐随道,冥厄三关道。
襄阳、鄢县扼守汉水道,最为通畅方便,且有水道运粮,是南下的第一首选,所以王贲才要带着大军与黑夫在那死磕。
冥厄三关道与陈郡汝南地区连通,王贲在那边没有投入大量兵力。
位于中间的唐随道(枣随走廊)就成了次选,一旦失守,北军可长驱直入,进入江汉腹地的安陆,甚至威胁衡山郡,这便是随国在楚国附庸里地位显赫,同时亦是黑夫命令季婴带一万人守备此地的原因。
不想,随何才说完,季婴却一拍案几,骂道:“你这老儒,敌三万人已渡白水,眼看就要进入随县地界,而我军只有一万人,还多是这数月来新征募的民兵。我找你来,是想破敌之策,你却与我扯一通本地山川典故,啰里啰嗦,怕不是在消遣我?”
大敌当前,季婴都快火烧眉毛了。
见季婴态度如此之差,老儒随何冷笑道:“既然都尉知道不能敌,何不放弃随县?”
季婴勃然大怒,就要拔剑:“好你个随何,敢怂恿我弃地而逃?我杀了你!”
“季,季都尉且息怒,且,且听他说完。”
也有点结巴的周昌少不得劝解,他本是泗水郡吏,三年前,萧何南下做黑夫的搜粟校尉时,周昌追随萧何,这才上了黑夫的贼船,眼下作为督粮官,在随县辅佐季婴,他们一个性格跳脱,一个坚强隐忍,倒也相配。
随何往后一闪,说道:“这不是弃地,而是武忠侯所说的,先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军!”
季婴一愣,仔细想想,几个月前,黑夫奇袭安陆,解救了父老乡亲后,的确是说过这番话,旋即携民渡江,避开了冯毋择的主力。
随何开始阐述随不可死守的理由:“随唐两地,犹如唇齿,故守随必守唐。”
“但如今唐地已失,唇亡齿寒,没了屏障,北军可长驱直入,围攻随县。”
“随非坚城,兵非精卒,依我看,季都尉也不能什么善战之将,自问,能抵挡住三倍之敌么?”
随何此言无礼,但却是事实,季婴的确是黑夫旧部里,最没有军事才能的人,季婴沉吟了,老老实实地说道:“挡不住……”
随何劝道:“既如此,与其与敌军在随县争旦夕之命,不如放弃随县一城,带着一万士卒,还有随县的百姓,隐入绿林山、桐柏山各乡之中!”
随县就是两山之间的小盆地,所以厉乡、龙山、平林、横尾等乡,都在大山之中。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敌军轻易通过随县,进入江汉?”季婴心里很是拧巴。
随何摇头:“让出随县,不代表让出随地。”
他指着外头城墙外光秃秃的农田道:“随县的粮食已提前抢割完毕,都尉可立刻将谷子分发给士卒、百姓,不要在城内留一粒粟,再将泉眼堵死,井水填埋投毒,最后把随县一把火烧了!此坚壁清野之策也。”
周昌惊讶地瞥了一眼随何,但凡是人,皆有爱护故土之情,这随何倒是狠辣,第一把火头烧到了家乡人头上了。
随何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继续道:“如此,三万北军进入随地,既找不到人,也搜不到粮,便面临无米可食的境地,随县东西皆是大山,南方的安陆自从被武忠侯放弃迁民之后,方圆百里内,也早已是一片白地。北军无处就食,想要前进,就得从后方南阳郡运粮,一路补充。”
“但随道绵长,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行军缓慢,队伍会拉得很长。都尉可派人潜伏山林之中,击其辎重,烧其粮秣,军无辎重、粮食、委积,便也不敢冒险进军,只能留在本地与吾等空耗。”
“嘶。”季婴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他不由想起数月前,黑夫走华容道,而令他去云杜、新市做的事。
黑夫让季婴、共尉带着五千人在那边袭击冯毋择辎重,还教给他十六字真言: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随何拊掌:“不错,便是这打法,这恐怕也是武忠侯让都尉镇守随地的原因啊。”
周昌却在一旁泼冷水:“如随……随人不愿与吾等离开,该如何是好?”
季婴眼睛一瞪:“绑,也得绑着走,不能给逆军留一粒粮食,一个人手!”
随何笑道:“此事简单,十多年前,随地还属于楚国,秦灭楚,破随县,因为随人抵抗,城破后,有许多人被砍了脑袋,当做斩首计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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