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日子,更多的是回忆。
邵树德突然想起曾经在这里收过不少卷子。当时投卷的士人,只要被他看上的,基本都权倾一方了,最差也是个刺史。
这就是押宝的重要性。
押对宝了,即便能力一般,做不了高官,也可以在地方州郡当官。
押错宝了,能力越强,下场越惨,便如朱全忠的谋士敬翔。
人生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原来,选择才是最重要的。
二月十五,邵树德接见了耀、鄜、坊、延、丹五州土豪、士绅、耆老,慰抚一番后,收了三百多豪强子弟入银鞍直。
这都是邵圣的老操作了。
乱世之中,地方豪强、富商、军校子弟一般都是弓马娴熟之辈,他们的家族在地方上也很有影响力,收他们入军,既是统战的需要,也是很好的军人补充来源。
朱全忠在汴州城中收豪强、富商子弟组建厅子都,勇猛无比。
历朝历代被人看不起的商人子弟,在这个年代居然是战力强横之辈,只能说这是一个畸形的全民斯巴达社会。不存在养尊处优的机会,富二代也得卷,死命卷,不然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而他们一旦不卷,开始躺平享受了,汴梁禁军就成了虚有其表之辈,柏乡之战成为笑柄,成就他人的无上荣光。
邵树德收取的这批人,基本是内卷社会尾声培养出来的,战斗素养还是不错的。
再过二十年,他也不敢收富商子弟入军了,怕被坑。
二月十八日,圣驾南下华州,然后西行。
邵树德下了马车,骑上了一匹神骏的战马,与南衙枢密副使王卞并辔而行。
在大夏官场,王卞绝对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
神策军固然整体稀烂,但也不是全员水货。征讨李国昌父子时,李涿带去河东的三千神策军就挺能打的,但多半也是十几万大军中仅有的能妆点门面的那批了。
王卞是神策将出身。因为契苾璋负担不了振武军的开支,被武夫们轰下台,王卞带着朝廷凑出来的军赏走马上任,最后在邵树德兼并关北四镇的过程中归降。
看得出来,他没有太大的野心。离开振武军后,又出任华州刺史、潼关防御使,暗中降顺邵树德。
从此颇受信任,但也干了不少脏活,得罪了很多士人。枢密副使的职务,对他而言是应得的奖赏。
“昔年王卿被郝振威偷袭,兵败如山倒。若真让郝某得逞,同华二州联为一体,那倒是个不小的藩镇了。”邵树德看着宽阔笔直的一等国道,笑道。
昔年自长安东进,过了昭应县后,驿道两侧到处是倾覆的车辆、死伤的军兵。王卞手头能打的精锐,基本在行军途中一战覆灭,被迫向邵树德求援。
思起此事,王卞也笑了,道:“其实郝振威帮臣下了决心。他若不偷袭,臣可能还要观望犹豫一阵子。他偷袭了,臣本钱尽失,自知能力有限,难堪大任,只能归降陛下,不想却歪打正着,至有今日富贵。”
王卞这话说得俏皮,但也是实情。
邵树德听了忍俊不禁,道:“二十年过去了,昔年破破烂烂的两京驿道已经换了模样。郝振威怎么死的,朕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死于河中或是河阳。此人可真是……”
“他就是拉不下脸来。”王卞说道:“若能痛痛快快归降陛下,臣这个位置多半是他的。”
郝、王二人一刺同州,一刺华州,实力相若,郝振威能力则更强一些。
邵树德至今偶尔回忆起乾符末东征李国昌的实情。
郝都头带着五千多兵马,威风凛凛,先平定躁动的振武军,又入代北,进占遮虏军,令李克用无功而返。
后来回去当了天德军使,拒不投降,从此成了丧家之犬,一路奔逃,竟为朱全忠所用,该说他什么好呢?
还是那句老话,选择很重要。
“你说杨渥会识时务吗?”邵树德问道。
“陛下,他就是一个纨绔,吓一吓就什么都答应了。况且,他也没甚价值了。”王卞说道。
历史长河步入晚唐、五代,一方诸侯后人的价值真的低到了可有可无的程度。
古来征战,落败一方的后人其实是非常有用,同时也非常危险的。要么杀干净,要么以礼相待,免得新征服之地上有人叛乱。
但到了这会,杀也可,不杀亦可,都不一定有人会为你出头。
沧海桑田,风气变换的速度也太快了。说穿了,还是社会基础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安史之乱,是文明的转折点。
武夫当国,则是社会经济基础的转折点。
从今往后,社会会越来越原子化,地方上的组织能力会越来越弱化。相对应的,中央集权得到了不断强化。
但邵树德不准备杀杨渥,没必要。这一大家子几百口人,他准备抽个时间见一下,然后全部送到辽东定居。今后只要不作死,没人干涉他们的生活。
其实已经是非常宽容的对待了,就当是杨行密给子孙积的德吧。
同样的少年君主,大諲撰到现在还是个阶下囚,跟着圣驾东跑西颠,至今没个明确的说法。其妻高氏,现在还躺在邵树德的一辆马车之中,柔弱娇嫩之处,一片狼藉。
有这般待遇,偷着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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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二日,圣驾抵达昭应县,驻跸骊山华清宫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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