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婚礼,以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新人于此交拜,并相守第一夜。
姜佛桑坐得有些累,索性起身绕着青庐走了一圈。
因为只住一夜,也没有太多陈设,除了榻几、椸枷和屏风,还有个箱柜,里面应该放着换洗衣物和备用衾褥。
南侧开了个小窗,喧嚣沸腾声隐约可闻,宾客欢闹的景象也可以想见。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灯笼照得黑夜如白,但到底和白天不一样。
微风夹着花香也来青庐一游,姜佛桑深嗅一口,忽然被这暗香诱得有些腹饿。
“女君!”菖蒲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快来用些。”
姜佛桑霎时眉开:“还是菖蒲知我。”
“婢子可不敢居功。”良媪倒是怕饿着女君,然异地他乡,又是这样场合,唯恐行差踏错惹人轻看,并不敢擅送吃食过来。
菖蒲挤了挤眼:“这是南全送来的。”
“南全?他怎……”姜佛桑顿住。
是啊,南全如何会想到。
不作他想,定是那人吩咐的。
“新婿甚是体贴女君呢。”菖蒲大着胆子也揶揄起了自家女君。
姜佛桑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垂目看向案上几样小食,乳饼、鱼羹,还有牢丸。
虽清淡,却精致,而且都是南地口味。
最难得还有一碟樱桃。眼下已是七月中,樱桃按说早该下市,竟还能找来,着实用心了。
姜佛桑正小口吃着,帐帘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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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原本的安排,扈长蘅本不必出去酬宾——以他的身体,能撑到礼成已是不易。
其母卢氏出于爱子之心,本打算找族亲代为行礼,也被他拒绝了。
今日是他大婚之喜,该当他做的,他并不想假手于人。
新妇远嫁而来,这也是对新妇应有的尊重。
何况他也是真得高兴。
平日本不喜应酬,今日陪宾客们宴饮却毫无烦闷之意,喝进腹中的酒都是甜的。
原来喜酒果真与旁的酒不同,他今日才真正体会。
只可惜不能多饮,心里又惦念着那句“郎君早回”,应酬了一圈也便回来了。
掀账进来时,她正在吃樱桃,香腮微鼓,凤目圆瞪,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回神后,赶忙正襟危坐,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帕轻拭了拭嘴角,这才转过来轻唤了声郎君。
扈长蘅这会儿精神虽好,脸色却又虚白了几分。
南全要搀他,他摇头,自己缓步走到案几对面坐下。
“可还合口?”他问,声音也缓。
姜佛桑点了点头:“郎君有心。”
扈长蘅笑笑。
这会儿心神已定,终于可以好好观赏自己的新妇。
但见粉面洁白如瓷,眸子粲亮如星,远山眉不画而黛,桃心唇不点而红,乌黑的云鬓上饰着明珠步摇,一晃一动,与玉容相映生辉,让人见之忘俗。
南全冲菖蒲歪了歪脑袋,两人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扈长蘅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案上小食,发现都只用几口。
若非早从南全那听说她食量不大,真要怀疑自己所备并不合她心意。
他指了指剩下的半碟樱桃:“怎不继续用了?”
腹中有食,已无饥感,樱桃无非就是过过嘴瘾。
不过盛情难却,姜佛桑伸指拈了一颗,没急着往嘴里送,而是问他:“北地樱桃竟还有?”
有是有,但已非时令之物。
扈长蘅没有同她讲找寻的难处,只道:“南全说你爱食此物。”
姜佛桑愣了一下,垂目,粉面隐隐飘红。
话出口,扈长蘅也觉唐突,眼下亦是一般情状。
他自己有些不自在,也怕新妇不自在,便侧过身去。
这一动,喉中痒意忽然加重。
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忍了又忍,终还是从紧抿的唇缝逸出一声闷咳。
这一声出来,后面再止不住,他弓着背,单手撑住案几,直咳的牵心扯肺。
姜佛桑见状,忙起身绕案,挽起衣袖替他拍背。
手掌下的触感微有些硌手,足见他有多瘦。
良久,咳声稍止。
姜佛桑端来温水让他喝下:“多饮水,可作缓解。”
“多谢。”扈长蘅伸手接过。
姜佛桑跪坐在他身侧,从侧面看他,这会儿不仅脸色发白,唇色也隐隐泛绀。
又见他左手握拳抵于胸口,眉心成川,疼痛难忍的模样——显然,咳嗽只是表征,又或是疾病的一种,他真正的病灶并不在此。
“郎君平日吃些甚么药?就一直这样咳?不若让药童试试以贝母和枇杷叶入药煎服,止久嗽最宜——”
“你……”扈长蘅怔忪地看着她,片刻后垂下眼帘,“你如何得知?”
姜佛桑顿了顿,答:“妾猜的。”
扈长蘅重新抬眼,眸中多了几分萧瑟之意:“你既已猜到,为何还愿嫁我?”
姜佛桑轻笑:“郎君可曾见过江上小舟?常时还可随心来去,若遇恶浪滔天,是无法掌控自己飘往何处的。倘不想被风浪撕碎,唯有随波逐流。”
她没有说些诸如倾心相许的话来搪塞,只是直白相告。
语气无怨无尤,唯有一份明澈的真诚。
也正是这份真诚,让扈长蘅在浓重的阴霾中得了片刻喘息。
“到底是我扈家对不住你,也委屈了你。”
“妾幸嫁郎君,不觉委屈,唯愿随遇而安。”
他苦笑:“我这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有心无力,更无法给你长久安稳。”
姜佛桑摇首:“百年有百年的活法,十年有十年的活法,相伴一程,不留遗憾即可,何必想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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