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不是做鸨母的料,生意越来越差,早打算关之大吉,即便没有那场火也是一样。”
软玉楼种种,姜佛桑从吉莲晚晴处听到一些,所以她对芮娘的态度才会如此,并不单是因她身世与遭遇之故。
自己尚在泥潭里打滚,还想着拉别人一把,怎不值得人敬佩?
“软玉楼若关,楼中女子如何安置?”
“身契给她们,由她们自寻去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能得自由固然是好的,但这世道,自由不是人人都要得起的。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人多半没处投靠,又无以立足,最终可能还是会沦落风尘,步入另一家欢楼。
气氛忽而凝重下来。
芮娘有些歉然,正欲岔开说些松快的,就听姜佛桑道,“她们中若有擅纺擅织者,可入缭作,作纺妇织娘。”
缭作毕竟尚未易主,塞些人进去不算难事。
芮娘听后大喜过望,直言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此前虽不曾一见,但我知晓,无论是百货铺还是炒菜店,包括布荘,肯做软玉楼的生意,必是你这个东主发了话的缘故。我早就想见你一见,又恐……这不,想着都要离开了,便觍着脸来了。只想一遂心愿,不成想又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姜佛桑道:“算什么麻烦,缭作人手也总是不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可不是清闲地,要吃许多苦的。”
芮娘拍着胸脯保证:“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精挑细选,手艺不过关的绝不往那边送。至于苦,能吃这个苦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两人相视一笑。
姜佛桑见芮娘很少碰茶盏,让人换了酒来。
芮娘果然眉笑颜开,“还是酒好。”
两人边饮边聊,倒是越来越热络。
想起什么,问:“那潘岳?”
姜佛桑直觉,芮娘的离开除了软玉楼自身的原因,多半也是受潘家人所逼。
芮娘点头承认,潘家人的确找过她。
“但其实他们不来找,我心中也有数。”
芮娘执壶为自己又斟了一樽,仰首喝下,媚眼已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我和他,本就是没结果的。”
姜佛桑迟疑了一下,问:“或许你可以找潘岳商量一二。”
“商量什么?他又做不了家里的主,难不成让他带我私奔?”芮娘迟缓着摇头,“没那个必要。我是一个娼女,从他成为嫖客的那日起——”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呆呆傻傻的潘九。那个初进软玉楼,见了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整话的小胖子。
那时的他还很青涩,好似心里眼里只有她,即便她故意无视他、任人取笑他,他也不气馁,回回都来。来了也不与人争抢,更不懂大献殷勤,只静静坐于角落,仿佛远远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
可欢楼是什么好地方呢?酒色财气,早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尽管清楚潘岳的转变或许是为了自己,心底还是怅然得很。
想着已经那样了,念他苦恋一场,索性成全了他。
留他歇宿那晚,芮娘就知道两人之间没可能了。
“娼女与嫖客,”芮娘打了个酒嗝,“能有什么将来?”
潘岳也曾萌生过为她赎身、纳她为妾的想法,被她严词拒绝了。
她当时好像表现的十足轻蔑,自称宁肯为妓也不肯做妾。但其实她算什么东西?
侧庶律比畜产,她们又何尝算个人?
只是留在欢楼,等有一日他厌了倦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若真做了他的妾室,待到红颜老去、恩爱尽时,连条退路也没有,还要指着他偶尔的垂怜穿衣吃饭,那情何以堪?
更何况,潘氏那等家族,即便为奴作婢,也不会允许她的存在。
还不若从最开始就断了念想。
自从潘家知道了两人的事,就开始强逼潘岳娶妻,听说已经选定了人家。
潘岳前番偷来见她,指天发誓绝不会就范。
看着他焦头烂额一脸疲态的模样,芮娘只是笑。
倒把潘岳笑恼了,头一回冲她发了脾气,两人不欢而散,至今也未再见。
“我知道他为何恼。他觉得他就差把心掏给我了,我却无动于衷、无情无义。”芮娘托着香腮,眼波横过来,“是不是你也这样认为?”
不等姜佛桑回答,她就咯咯娇笑起来,笑得肆意且讥嘲。
“卖给他们笑,身体也卖给他们,他们却还要你掏出一颗心来,要求你有情有义。真是奇怪!为何会有人跟娼女讲情?娼女怎么会有心呢?有心的娼女可该怎么活啊?”
姜佛桑握紧酒樽,垂下眼帘,敛去眸底哀色。
是啊,世人都道婊子无情,却不想,一个满身疮痍之人,从未感受到世间真情,偏有些人拿着那点嫖姿就要向她索情索爱,不是太可笑了么?
往欢楼去的,有几个是为寻情。
好似拿情作幌,就能显出风流与众不同来,就能掩盖那腌臜丑陋的欲望……
嫖客,就是嫖客。
姜佛桑重新抬眼,为她斟酒,再不提与潘岳相关。
芮娘抹去眼角水迹,道:“他是富家公子,此生最大的挫折可能就是吃了点儿女情长之苦。而我烂泥坑里挣扎半生,不是为了给这点男女之情殉葬的。”
潘家人态度再明显不过,她再留下,恐有性命之危。
“我告诉他们,潘岳正是情浓时,我若死了,潘岳也活不了。我活着离开,他许会痛苦一时,但这痛苦很快便会过去,而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怎么不比跟我这个无情无义的脏女人纠缠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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