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在西雍州就该结果了你的性命!也不至如今引狼入室。”
“哦?那么老王爷以为我该是个怎样的人,一个无欲无求的、一心奉献的、崇高无私的人?崇高是什么,高尚又是什么?我一直在想。”
姜佛桑踱着步,轻皱眉,似乎真地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
“如果为了达成一个高尚的目标而不择手段,那是高尚还是卑劣?如果袖手而坐,任马踏山河风雨飘摇、任局势一坏到底,只要自己手上不沾半点血腥,就是足够清白崇高的么?”
昆柱王知她能言善辩,也不与她多废唇舌。横眉以对,冷蔑道:“你绝不会得逞!我不会让你得逞。”
“你原可以做到的。你并非没有选择,你本有多种选择,比如不推史殷奇上位自己做国君;再比如在我掌握足够的兵力前起兵勤王,诛妖妃、清君侧……待到你兵临城下,信不信,史殷奇一定毫不犹豫地推我出去平众怒。你身边的僚佐,包括你那个义子,定然没少规劝于你——”
自史殷奇即位以来姜佛桑一直活在这种高压下。
跟菖蒲说的笃定,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万全的把握。
昆柱王但凡选了这条路,她将一败涂地……
一颗心就像满引的弓弦,无时无刻不处于紧迫之中。直到拿下东宁,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缓。
“只可惜,你不敢、不愿、不舍得。你不想做乱臣贼子,你觉得那种行为是对史家的背叛。”
姜佛桑不知该赞他的忠还是该叹他的愚,然恰恰是他的忠与愚成全了自己。
“眼看我坐大,你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迁都上。惜在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没有好好翻翻史书——”
昆柱王想起因迁都而起的那则歌谣,已经笃定是眼前人所为:“卑劣!无耻!”
姜佛桑一派从容,并没有被人当面唾骂的恼怒。
“去岁十一月间,我从云淙别业归城时遭遇刺杀,刺客皆高强之辈,群攻之下内卫统领也险些不敌。还有之前大大小小的行刺,以及——匠师庸犀。这招可比行刺还要狠,差一点就能让我土崩瓦解。知道差在哪一点?差在你对你那宝贝侄儿不够了解。”
史殷奇本就怀疑昆柱王与南荣施有苟且,结果他又安排人试图引诱自己的妃子。
比起占南国的挑衅,在史殷奇看来这才是真正地挑衅。
奇耻大辱诱发心中暗影,昆柱王只能自食其果。
姜佛桑低笑:“我不会唾你卑鄙,你也不必斥我无耻,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而已。”
认真说来,流言杀人这一招还是昆柱王先使出的,她只是以牙还牙。
昆柱王的脸上现出几分难堪。
流言也好刺杀也罢,都是经他首肯的。唯有匠师庸犀这事……
眼看东宁州落入姜佛桑之手,他迫不得已提出迁都,结果迁都未成反遭幽禁。
义子史焕情急之下兵行险着,打算给妖妃致命一击。他也是事后才知晓。
的确不够磊落,可这是史焕对他的一片心,史焕为此甚至牺牲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长,他又何忍苛责。
想到已经惨死于神欢剑下的义子,昆柱王心如刀绞。
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人,“史家的江山,你以为夺去就能坐稳?不过是窃国之贼!万恶不赦,罪不容诛!”
“史家的江山?”姜佛桑眉尾轻扬,“老将军真是健忘,四年多以前这片土地可还姓屠呢。江山若真有名姓归属,那中州还该是周天——不对,如此说来,周天子也不过是一窃国贼罢了。
“我记得有人曾跟我说过,‘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咱们不往深了说,单说为帝为王这条路。王权更迭,弑父杀兄大肆屠戮而上位者屡见不鲜,其中不乏后世为人称颂的圣明之君;异姓天下的更迭就更是龙战九野白骨千里,你们史家的江山不就是这么来的么?究其根底,都是万恶不赦罪不容诛,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
“你可以骂我妖妃,可以斥我窃国贼,但南州终将是我的——自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规矩不能到我这就改了罢?准则也不能到我这就高了罢?
“老王爷只管放心,这江山,还有那王位,我既能拿到手,就一定坐得稳。我还会做许许多多的事……”姜佛桑缓缓摇首,缓缓笑开,“只可惜,你看不到那一日了。”
昆柱王的泰然自若到这一刻终于寸寸龟裂。
“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他喃喃着,挣动着刑具,躁狂起来,“我要见大王!”
“他不会见你的。”姜佛桑直白相告,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我特来送老王爷最后一程。”
昆柱王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即便没有王令,姜佛桑在这个关头出现,又与他说了这么多,也绝不会容他活过今晚了。
既来王城,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
他只是想在死前见阿哲古最后一面,告诉他必要除去眼前这个蛇蝎女人。
没想到阿哲古根本不愿一见……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佛桑望着瞬间衰颓下去的昆柱王,“你果真是把他当作亲子一般,可他是你儿子么?他本可以是。”
这句似感慨似嘲讽的话刺中了昆柱王的内心,他僵在原地。
“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姜佛桑脸上浮现一抹真诚的惋惜,“不过我想,死在史殷奇手里,老王爷应该心服情愿才对。你们兄弟俩毁了南荣施,南荣施生下的孩子索了你们的性命,也算天道昭彰、报应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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