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便如这五月初的天气,大部分时候阳光明媚,偶尔淅淅沥沥落下一点小雨。
叶青篱每隔一日都会偷偷潜回家中去看望母亲,日常里悉心打理长生渡,深入学习药理药典。而顾砚的注意力大多被那张“课程表”给吸引住,顽劣捣蛋的时候果然少了许多。
不过他虽然年纪小小,却生就了一副霸王样的性子,三不五时地总还能闹出点事情来,让叶青篱头疼不已。
除去他吃饭时那些越来越丰富的挑剔词汇不说,他看书时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比如,他在看那册《仙魔志异》时,就问:“为什么这上面说魔修会吃人?人很好吃吗?他们不觉得恶心?”
叶青篱觉得这个问题很危险,关乎这小霸王的是非善恶观,连忙解释:“人若吃人,将与畜生无异。魔修行事有干天和,使得人将不人,终究会遭天谴的。”
顾砚没有被吓到,却反问:“你说魔修会遭天谴,那为什么现在还有魔门七宗存在?天谴怎么没有把他们全都灭杀掉?”
“天谴虽然存在,但总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会坠入魔道。”叶青篱被他的问题绕得头晕,解释也越发艰难起来,“不是有我们玄门正宗的人随时斩妖除魔吗?这是天道对人间的磨练。”
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从未想清楚过这些问题,又怎么教导顾砚?
“我看你这话前后矛盾。”顾砚撇着嘴表示不屑,“假如人吃人真的会遭天谴,那现在的魔门为什么能在神州大地上到处逍遥?是不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吃人,所以天谴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还是说,其实吃人根本就不会遭天谴?”
叶青篱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面根根神经都在叫嚣着抽疼,她往日里从来就没思考过这些问题,一时半会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辩解。更令她觉得可怕的是,隐隐约约她竟然有些认同顾砚的疑问。
“都说了人吃人与畜生无异!”叶青篱恼怒道:“魔修也是人,当然不会吃人,许是书上弄错了。”她有点无话可回,想来想去,总之不能让顾砚认为吃人无错,那就只有转移矛盾,把错处都推到《仙魔志异》这本书上去。
顾砚于是心满意足,洋洋得意:“我就知道,书上的东西不能全信。你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可真笨得慌了!”
叶青篱豁然起身,抽开他手上的玉简,便一把抱起他,踢开他的房门就将他扔到床上。
顾砚惊得连挣扎都忘了,直到脊背贴上床褥,才大怒道:“谁准你抱我的?你……你……”
他眉毛打结,小脸通红。从他记事起就没人这样抱过他,而叶青篱的抱法明显是大人抱小孩的那种。这让人小鬼大的顾砚深觉受到侮辱,只恨自己人小力微,没办法对着灵力绕身的叶青篱反扑回去。
“早点睡觉!”叶青篱通身师姐派头,瞪着他,“以后你的课程表要改改,过了戍时便上床休息,不许耽搁!”
顾砚先是对她怒目而视,紧接着就一脸恍然,嗤笑道:“哼哼,我明白了。你虽然修为比我高,可肚子里实在是装满了草包。我问的问题你回答不了,就想逼我早点睡觉,好掩盖自己的无能。你也就是比我虚长几岁而已,一把年纪都被狗吃了!”
叶青篱恼羞成怒,面对顾砚尖刻的话语,居然无话可回。她强自道:“我是怕你睡眠不足……”话音未落,便转身疾走,那姿势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个晚上叶青篱没有打坐,而是深刻反省自身。
想来想去,她满心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无奈。亏她平常还自以为基础牢靠,哪想到头来果如顾砚所言,一肚子都是草包。她连最基本的是非善恶都分辨不明,就更加莫提什么仙道人道了。
这种是非大道式的思考其实本来就不是叶青篱这般阅历之人可想的,多少先贤也栽在这类自相矛盾的问题上,叶青篱又哪里能好运到一朝顿悟?
如顾砚第二日便将前夜的问题丢到了脑后,叶青篱却为此苦恼得不能成眠,一夜苦思,竟渐渐有陷入魔怔的趋势。
心魔之劫,乃是每个修仙者都有可能要面临的大槛。
但凡迈过去者,无不修为大增,而迈不过去的,轻则修为停滞,重则修为倒退,甚至是元神枯萎。叶青篱修到现在还没遭过心魔,她修为增长过快,本就到了心魔降临的边缘境地。顾砚纯粹童子心性的一句疑问,却引得叶青篱辗转思虑,渐至形容憔悴。
她这一日从山下归来,摘了四季豆准备清炒,又用金刃术将西绒兽肉切成肉丝。切菜的时候她元神不稳,有一道金刃术竟然飞错方向,斜斜划过了她的脚趾,疼得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脚下一歪,就坐倒在地。
自修炼以来,叶青篱还是头一次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她神思不固,连带着忍耐力、控制力一齐下降,偏偏她本身并无所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
顾砚从小花园里跑向厨房,身上依然沾着草木泥灰。他的脚步在厨房门口稍稍一顿,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继续向前,走到了叶青篱身边。
“喂……”顾砚虎着脸,“你怎么这么没用?”
叶青篱怔怔地回头看他,问道:“你饿了吗?再等片刻,饭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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