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这话,张兆熙心里又生起一丝愤怒。他皱眉将这丝愤怒压下,又问:“长生不老你不要?上天入地你也不要?为了一个织晴,你就甘心守着这短短百年的人生,浑浑噩噩等待死期?”
“大哥,你怎么这样说?”张六震惊地看着张兆熙,脸上的神情隐约有些受伤,“大哥,百年人生就一定是浑浑噩噩么?你……你是不是看不起凡人?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父亲母亲也都是凡人吗?”
他晶亮的眼睛紧盯着张兆熙,张兆熙寸步不让,同样回视他,不紧不慢地说:“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张六白皙的脸又有些涨红,他愤怒地想要再辩,张兆熙又说:“你先别急着反驳,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张六脱口道,依然是气冲冲的样子。
张兆熙笑了笑:“赌那舞魁点灯的时候,织晴选谁。”
“她肯定是选我!”张六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
张兆熙淡淡说话,言语却直刺人心:“你一颗灵珠都不曾为她花费,她为何选你?”
“这……这……”张六哼了声,“大哥,这根本就不公平!永乐坊的规矩本来就是如此,只准舞魁点选当日投掷花束的三甲人物,织晴她既然身在教坊当中,自然也难以越过这个规矩去!”
“哦,你倒还知道规矩?”张兆熙又笑了,“你既然连这教坊的规矩都愿意遵守,为何却不遵守我们张家的规矩?祖宗规矩有允许你娶一个烟花女子入门吗?”
张六的神情倔强,强自道:“我不是答应了父亲,会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做平妻吗?你们还要怎么样?”
“真是厉害!”张兆熙抚掌冷笑:“好生厉害!将心爱之人娶回家中去做平妻,让她跟其她的女人一同分享你,这就是你的一往情深?张六,你莫要让我看不起你!”
“这还不都是你们逼的?”张六低声怒道。
他心里也在冷哼:“我自然不会让晴儿到我家中受苦,我带她远离此地,此后我便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们两个白头偕老,这还不好么?”他横着眼睛看向兄长,一句也不想多做辩解。心里只觉得像张兆熙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理解他这般情感的,所以在他面前说也无益。
张兆熙倒不发怒,只又淡淡道:“你既然怨怼,那便让她来选择如何?莫要说什么永乐教坊的规矩,她只要表露出分毫想要选你的意思,有大哥在此处,便能担保你们如愿。”
张六又喜又惊:“大哥,你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有过虚言?”张兆熙的眼睛眯了眯,笑容更冷。
张六被这巨大的喜讯击到,一时又是感激又有些神思不属。
“你还以为那私奔之语,我会不知道么?”张兆熙在心底轻叹,摇头一笑。
就张六那点子稚嫩的手段,莫说是张兆熙了,就是在他们张家一些管家那里,张六也瞒不过。张兆熙之所以隐忍不发,只不过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在原计划中,他接近织晴是想要引诱此人,然后让弟弟看看那个女人是何等水性杨花,只是后来他发现织晴的性子跟自己原本想象的不同,计划才又有改变。
在张兆熙看来,织晴的脑子清醒得很,骨子里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骄傲,所以她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跟张六私奔?
想来以织晴的手段,觊觎的该是张家正妻的位置才对。
张兆熙仔细回想自己跟织晴相识以来的每个细节,心中忖道:“她对我不假辞色,想必是没有分毫移情的打算,却是打定主意要将小六纠缠到底了。小六如此冲动,织晴怎能不晾他一晾?”
他想起织晴是烟花女子,早阅尽了无数男人,心脏又控制不住地像被针扎了般痛。他默默忍受着这股痛楚,只觉得痛过之后,自己越发心硬如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周围的声音都仿佛已在他耳边远去,他正将目光落在冰凉的湖面上,耳朵却又猛然被一个名字给刺激到。
“织晴!织晴!”
寻欢客们兴奋起来,大声叫喊织晴,就连张兆熙身后的张六都忍不住低喃了几声她的名字。
张兆熙猛地回神,转头看向左侧织晴走来的方向。
人群中,这个女子静默地走着,乌发素衣犹似一池清凉的深水。她的身量纤细高挑,明明是柔弱的模样,偏偏她神情沉静,却给人一种隐藏了极大锋芒的感觉。
月光之下,她眉黛如烟,眼角含俏,肌肤若水,红唇如朱。然而她身上却不见分毫烟花女子的风尘气息,那般姿态倒是比张兆熙今早初见之时还要清灵许多。
张兆熙只看了她一眼,脸上就迅速露出了一副温柔浅笑的虚假神情。
他只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一刻心脏,一小半柔软得想要融化,一大半僵硬得好似坚冰。坚冰的那一块大占上风,眼看就要攻占全部领地!
周围混乱的声音落在张兆熙耳中,他听到十三娘说:“哎哟我的好织晴啊,你今日可是大放光彩呀。快来挑选你的如意郎君吧,相中了哪一个,便点上一盏灯赠予那位公子,今夜啊,可就是你们的良宵咯!”
静静站在人群中央,穿着烟纱般衣裙的女子微微颔首,安静地只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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