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有一株春枣树,逆季而长,如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一树红果,压得都快垂到了地上。
重玄胜走过去,随手摘了一把,分予姜望几颗,边走边吃。
博望侯府庭院深深。
姜望初来临淄时,见之便如见海。
若真要摆个什么大宴,比之三月前朔方伯府的婚宴,规格只会高,不会低。
毕竟是大齐顶级名门,如今一门三侯,正是极盛之时。压过鲍氏不止一头。
当然,今日是私宴,并无几个外人。
跟着老管家穿廊过角,行至中堂,重玄云波正跟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相谈甚欢。
“哈哈哈,真是经不得说,刚说到他,他便回来了!”老爷子朗声大笑。
伸手招道:“来来来,阿胜,青羊,快与叶大夫见礼!”
今日博望侯府的客人,原是政事堂朝议大夫叶恨水。
其人文名甚着,尤擅青词。
所谓青词,又名绿章。指的是祭礼上祷祝苍天、表奏历代先帝的章文,因在青藤纸上落下朱红色之文字而得其名。
只求华丽文笔,昭显盛世风华。
恰恰叶恨水有当今齐国第一华丽的文笔。他的文风被时人称之为“龙宫苑”,是谓读之如行龙宫苑,华丽至极。
效仿者众,在齐国文坛,亦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一派。
齐廷现如今每次大祭,基本都是叶恨水来主笔青词,可见地位。
便是只看在重玄胜的份上,姜望也不可能对重玄云波不尊敬。更别说他本就在老侯爷面前,一直谨持晚辈之礼。
这会老爷子一开口,他便连忙上前招呼。
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不知为何,倒不是很积极,慢吞吞地走在姜望旁边,勉强也行了礼。
以辈分来说,姜望重玄胜都是小辈,叶恨水受礼当然受得。
但姜望这边才要躬身,叶恨水那边就起了身,满脸笑容:“我与重玄家乃是通家之好,你同阿胜是兄弟之交,咱们本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姜望倒是不知叶恨水与重玄家有这般亲近,但叶恨水满脸堆笑,他也不可能不给面子:“今天能与青词风流的叶大夫同座,望虽粗疏,却也能闻到墨香,真是喜不自胜!”
“阿胜。”房间里唯一还坐着的只剩重玄云波,他看着重玄胜,语带关心:“这段时间在学宫修行很累么?爷爷看你精神不是很好。”
又笑着对叶恨水道:“这孩子平时可欢脱得很,看来稷下学宫是个磨性子的好地方啊。”
叶恨水瞧着重玄胜,脸上亦笑:“此次伐夏东线战事,我可是全程复盘过。阿胜的性子,哪里还需要磨?往后比之定远侯,也当不差!”
“叶大夫过誉了,我哪能跟我叔父比?”重玄胜似才恍过神来,回了一句叶恨水,便对重玄云波道:“不瞒爷爷,孙儿在学宫天天被堂兄寻衅殴打,已是积了暗伤,故而精神不济……饭就不吃了,我先回去休息。”
重玄云波笑着摆摆手:“你这孩子,当着你叶伯父的面,就不要乱开玩笑了,不然惹得你叶伯父真的担心你可怎么好?”
“我没有开玩笑。”重玄胜那张向来堆满笑容的胖脸,这一刻认真得很。
他对叶恨水行了一礼:“对不住了叶大夫,重玄胜身体不适,就不作陪了。”
“不妨事。”叶恨水倒是没什么不愉快的表情,很温和地道:“身体不舒服,是要好好调养才行。”
又对重玄云波道:“侯爷,阿胜的身体要紧。我也不便再叨扰,改日再与您喝茶。”
说罢,转身径自离去。
姜望就算再迟钝,这会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对。
紧赶几步,跟着走出堂外:“叶大夫,我送送您。”
博望侯府的中堂,自然是窗明几净,采光极好。
外人走了干净,偌大房间里,祖孙两人一坐一立,气氛却是并不轻松。
重玄云波坐在上首的位置,始终不曾起身,也很久不说话。
重玄胜也不说回去休息的话了,便立在原地。
沉默延续了很有一阵。
终是重玄云波先开口。
“叶恨水,政事堂列名,位高权重。放眼整个齐国,这样的人物也不多。他今日亲自登门,足见重视了?”
重玄胜不说话。
重玄云波继续道:“他只有一个妹妹,嫁给了平原郡郡守邢允蹈。邢允蹈虽然只是个郡守,但因为历史原因,他们家在平原郡经营多年,邢家素有‘平原相’之称。比之别地的流官郡守,强出不知多少,这你也能够有所认知吧?”
重玄胜沉默。
“叶恨水唯一的妹妹,同邢允蹈只有一个女儿,极受宠爱。邢晴雪的美名,在帝国西部数一数二,艳色可称不薄了?”
重玄胜仍然沉默。
“我知你素爱与鲍仲清较劲。我为你安排的这门亲事,比那鲍氏二子,强出不止十倍。”重玄云波苍老的声音并不很高,但很见怒意:“你今天给我闹什么脾气,捣什么乱!”
辩才无碍,今日却沉默了许久的重玄胜,此时才开口道:“十四呢?”
“十四?”重玄云波拧着眉头道:“她只是一个死士。重玄家这样的死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在想什么!?”
重玄胜看着重玄云波,异常执拗地道:“十四呢?”
“放肆!”重玄云波勃然大怒,一拍扶手,生生将扶手都拍飞了:“重玄遵是自立门户的冠军侯,你是什么?我管不了重玄遵,还管不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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