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的眼神谈不上是否良善。
姜望在祂的视线里感受不到情绪。
小小的鲍玄镜,在这位现世神只眼中,也无非草木。
出于保护鲍玄镜的目的,天人法相开口:“玄镜小道友,你赴天宫,所求何道?”
揭过此事,下一个问题!
鲍玄镜先是“噢!”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又大胆地看着姜望:“我爷爷常说我,睁开眼睛,万事好奇——姜道友,我想知道,原野道友身上滴落的光,是什么?”
他还是要问。
又很符合天才孩童的姿态。
道在天真!
姜望道:“原野乃神命之子,是和国神庙祭祀。此刻原天神降神而来,这具身体大概并不能承受——你看到的,是原野本身灵性的溃散。原野已死,现在看来,他的身体也支持不了太久。”
天人法相并不为原天神讳隐,就像他并不隐藏自天人所得的信息。
原野面无表情。
鲍玄镜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地站在那里。
心中则是非常满意。
他的目光从斜前方的玉真女尼旁边掠过,看向端坐于彼的姜望。
曾经的白骨圣女,以及白骨道胎的唯一遗憾,都在他的注视范围里。
他感到自己的目光像一柄长剑,可以轻易地将这两个人贯穿——倘若不是在朝闻道天宫里,而是在别的地方。
从幽冥走出来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他从一个拥有一切、掌控一切、与幽冥同不朽的伟大存在,变成一个可以被伤害、被压制、甚至被杀死的孱弱存在。
他的生命里,自此有了“失控”这个词语,而且他要长期感受。
现世有太多的人和事,都不遵循他的意志。
但不会永远如此的。
从幽冥大世界走出来,是必要的一步路。
他不像那些已经失去进取心、躺在虚假永恒之中的废物,他不认为自己有终点,不认可自己停留在幽冥神只的高度。
但以幽冥神只的位格进入现世,实在是最艰难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他反倒不如一个毛神来得方便。
越是强大,越被抗拒。越是弱小,越被忽略。
他想尽办法,布局长久,最后创造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白骨道胎,真正降生成为现世之人。
诸天外界都在仰望中心,他于幽冥世界,也已经注视了现世很久,一直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总有一层蒙昧。
如今现世对他敞开怀抱,他贪婪地吮吸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坚实地将最初构想,一步步编织为现实。
但在真正大踏步走向现世神只的尊位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那就是当代的现世神只,是否还有成就的意义。
这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但如今站在台前的现世神只,实在是并不让人期待。
现世唯二的两尊现世神只,境遇……似乎都不怎么好。
草原王权压神权,苍图神连个屁都没放出来——祂还存在吗?
原天神怎么说也是现世神只,拥有超脱之尊——却也低调得太过!
苍图神好歹风光过,神国即霸国,甚至有过一统现世、成就现世至高神的可能性。
你原天神不说播撒神辉、传播信仰、蓬勃神国。
也不用躲躲藏藏,任人评点轻贱,像条看门狗一样,一点格调都没有吧?
神光还在,神威却不能够体现,鲍玄镜很怀疑这两个现世神只的尊位份量。
当然,他也不会真个就小觑了祂们。
神只失尊,必有其因。而他往时在幽冥,深为现世所抗拒,根本没办法了解到这种最深层的隐秘。
是现世神只这个尊位与当今这个时代并不相合?还是苍图神、原天神自己的原因?
他需要了解清楚。
倘若是后者,那还无伤大雅。苍图神、原天神算是为他探路,祂们踩过的坑,他不会再踩。倘若是前者,那他就需要思考,自己是否要放弃早就准备好的现世神只之路,另求超脱之门了。
他好不容易才降生现世,不会和现世做对抗。
事实上今日来朝闻道天宫,虽是为了见姜望,也更是为了解这个世界——他深知今日会于朝闻道天宫者,必是各方英杰。不同英杰所看到的真实,汇聚起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遇到原天神,是意外之喜。
原天神现在的状态……很有问题!
这是巨大的机会!但有没有可能,是祂在钓鱼?
耳中已听得天人法相淡漠的声音:“下一个。”
体会着这位姜叔叔对自己的关怀,鲍玄镜乖乖地坐下了。
……
……
熊咨度起身。
雄阔巍峨的天宫里,一个站着的小小的身影坐下。
逼仄昏暗的囚室中,一个坐着的挺拔的身影起身。
这里是酆都鬼狱,大楚皇子熊咨度,被革去尊名,囚身在此,已经十三年。
事先谁也没有料想过,道历三九一七年的秦楚河谷之战,竟成为熊咨度失势的节点。曾经那么受宠,朝野之间呼声无二,一朝忤逆君上,顷刻即为阶下囚。
但更让人没能意想的是,熊咨度囚于鬼狱,声望却与日俱增。
在泱泱大楚,没有无根青萍。
一个权力结构极其稳固、阶层牢不可破的国家,名不会掌于失势之人。
因为“名”即“力”。
慢慢很多人也就意识到了——
熊咨度既未失名,自未失势。
只是这位深得朝野爱戴的皇子,被囚锁在鬼狱深处,有那想要烧冷灶的,却也烧不着。只是奏请天子释放熊咨度的奏折,每日俱增。到了最近几年,更似雪花片,纷飞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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