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郭嘉也是士族之中那种阶级固化的受害者,也对于那些所谓的等级制度嗤之以鼻,但是郭嘉却没有多少反抗的欲望,更多是采用麻醉自己的方式,就像是晋朝的那些士族子弟一样,虽然知道有问题,但是又解决不了问题,便是放荡形骸,以麻醉自身来躲避问题。
这也是郭嘉为什么在斐潜这里,既不反抗,也不合作的一个原因。
在郭嘉的内心深处,他明白斐潜的做法,可能是对的,但是他又不十分的确定,以至于辗转反侧,拖了几天之后,实在是坐不住了,便来找斐潜『手谈』。
郭嘉又在棋盘上拍下一子,『将军此棋,看似粘连,实则气短……怕是眼位不足,难以成活啊……』
斐潜继续装傻,『啊,奉孝所言……嗯,甚是,甚是……』
郭嘉盯着斐潜看了片刻,有些憋气,干脆抓了一把棋子投于棋盘上,『将军既然无意于此,某便告辞就是!』
斐潜哈哈一笑,推开棋盘说道:『不下了也好!不过,奉孝稍作留步……且随某来……』
真是,要说事情就说事情,搞什么『手谈』……
嗯,当然,斐潜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自己下棋的水平太次,以至于在棋盘之上处处都被郭嘉针对,下一点意思都没有。下棋也是要有些天赋的,而很显然,斐潜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只不过郭嘉的意思,斐潜能明白。
郭嘉是想要通过下棋来告诫斐潜,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
斐潜往前缓缓而行,忽然伸手一指,对着着郭嘉说道,『奉孝可曾留意身边这些瓦当?』
『瓦当?』郭嘉一愣,转头去看。只见到屋檐之处,圆圆的青瓦整齐排列,就像是一排等待上阵的兵卒,又像是一个个的圆珠串联在了一起
瓦当,是指华夏建筑中覆盖建筑檐头筒瓦前端的遮挡。
秦砖汉瓦,这汉瓦二字,至少有一半是属于瓦当的。
『将军……这是何意?』郭嘉有些不明白。
斐潜微微抬抬下巴,『你看……』
瓦当,始制于西周中晚期,先制成圆筒形的陶坯,然后剖开坯筒,入窑烧造,四剖或六剖为板瓦,对剖为筒瓦。
真正开始有瓦当,大约在春秋晚期,起初纹饰多为兽面纹,后来普遍向卷云纹发展。
灰陶瓦当是最古老的瓦当,唐代以后出现了琉璃瓦当,颜色有青、绿、蓝、黄等,一般用于等级较高的建筑物。宋元明清时期,又有了金属瓦当。其中,汉代的瓦当最为出色。
汉代的瓦当有个和其他朝代所没有的特征,就是有字的瓦当较多。尤其是在关中三辅区域。
斐潜让郭嘉看的,便是这些瓦当。
从将军府衙往外走,除了标明是『大汉骠骑』,亦或是『斐氏』字样的表示公家府邸亦或是私人领地的瓦当字样之外,其余大部分可以分为几类,一个是带有『千秋』字样的瓦当,比如『千秋利君』、『千秋万岁乐无极』、『千秋万岁为大年』、『千秋万岁常乐未央』等等。
而在这些瓦当之下的,是走动的官吏,是或捧或抬着的各类行文,是高高的进贤冠和长长的衣袖,是闪亮的甲胄和飘扬的旌旗。
斐潜和郭嘉,沿着道路向前。
然后越往市井的方向,在普通人家的屋檐之前的瓦当字样,就多数是各种『延年』,比如像是什么『飞鸿延年』、『延寿长相思』、『延年益寿常与天长久』等等。
淡淡的烟火气,在屋檐上流淌,围墙内嬉闹的笑声,从墙头上飘过,读书声,鸡鸣狗叫,盆釜之音,和这些瓦当一起,静静的流淌过岁月。
而在商铺和一些营业场所,伴随着各种喧嚣,各种器皿,在酒香中荡漾,在酱料中沉淀的,又多数是用『长乐』二字,像是什么『长生吉利』、『长乐无极』、『长乐康哉』、『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等等。
虽然说长乐宫未央宫是皇家宫殿,但是并不是说『长乐』和『未央』这两个字就不能走进百姓之家,算是一种吉利话,大多数人都可以通用的。
斐潜和郭嘉走了一圈,拐进了一座警戒的高塔之中,然后上了高台,四下眺望。
一路走来,斐潜都沉默着,直至上了高台之后,斐潜才对郭嘉说道:『常言人求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瓦当虽小,其意颇深,乃民之望也……』
郭嘉微微歪着头,看着瓦当。
『某去过荆襄……奉孝可知荆襄之瓦当,又是如何?』斐潜问道。
郭嘉摇头。『在下未曾去过荆襄……』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许县之处,颍川所用瓦当,其形如何?』
说实在的,像这样细小的东西,嗯,也不能完全说细小的,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忽略的东西,纵然是郭嘉,也没有太多的关注,回忆了片刻之后才说道:『多以纹为饰……』
说到了这里,郭嘉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果然,斐潜笑道:『莫非仅有关中三辅之地,求之五福,许县荆襄之处,便是皆不求之?』
『……』郭嘉沉默着。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
重势利是西汉普遍存在的社会观念,无论朝野均是如此。酷吏宁成所说的『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最能反映西汉人追求仕宦与富贵的强烈愿望。而司马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一语道破了西汉人崇势利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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