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虽不解居于深宫之中的皇帝, 究竟是如何得知他这一小人物的事情的,但圣旨既已下达,且还当着了无数人的面,也就没有再追究缘由的必要了。
在其他人眼里, 这更是不得了的大事——在尚未殿试登科的情况下,就已受官家如此昭显恩宠的,陆省元怕是近些年来的第一人了。
在领旨后, 陆辞果断在诸人各异的目光中离了任店,回到院所之中。
等将厚重的木门严实地关上了,他才重得了安静。
横竖殿试将近,接下来的这几天, 他是不准备出门的了。
在写信将登榜的喜讯告知家母后, 陆辞就整理起了他所归纳的学习资料来。
相比解试省试,殿试所考的内容要简略许多,直接去掉了帖经、墨义和策, 唯留诗赋论三题, 且都并在一日。
虽说极大地缩小了所试范围,但对长于策论的陆辞而言,可就完全称不上有利了。
众所周知的是, 省试以诗赋定去取,但以策论定高下的。
他正因长于策论, 才得以瞎猫碰见死耗子, 夺得意料之外的省元。
等到殿试这步, 策不再试, 唯剩论不说,还被排在诗赋后头。
不得不舍长用短,他自然就如被生生断一臂般难受了。
而且这回莫名其妙地受到过多的关注……如若发挥失常,折戟沉沙,丢的可不止他一个人的脸,恐怕还有对他额外恩宠的官家的。
要让官家失了颜面,可不就意味着,他的仕途尚未开始,就已走到尽头了。
再联系上省元能带给他的升甲优待,陆辞保守估计,自己若无杂犯,肯定不至于被黜落的地步。
那哪怕落到最末的第五甲,也能被升至第四甲。
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从第四被升到第三甲吧。
虽说胜利就在眼前,陆辞更是得慎之又慎,连啃起往日最不喜的诗赋集册时,都是空前的专心。
然闭门造车终有不足,他一遇着费解之处,就毫不犹豫地敲响柳七的房门了。
柳七此时一颗心其实还为高居第五的事飘着,翻书也翻得心不在焉,听得敲门声时,才收敛心神,一边开门,一边笑眯眯地询道:“来了来了——摅羽?”
见是鲜少来他屋里的陆辞,柳七不免有些稀奇:“难得见摅羽来。”
陆辞瞟了眼他纹丝未动的笔墨,挑了挑眉,揶揄道:“柳兄半天不动笔,难道不是料到我要来么?”
柳七下意识地挡了一挡,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此举,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赶紧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摅羽是为何事而来?”
陆辞便收了笑,一本正经地与他讨论起来了。
柳七平时纵再不正经,在小饕餮破天荒地来他屋里,又是在问关于自己最擅长的诗赋时,在受宠若惊之余,还是很稳得住的。
待尽心尽意地解答完后,他看着小饕餮安静认真地记录着方才谈话的漂亮侧脸,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心里生出些微的自惭形秽来。
连天纵奇才得仅是初试,就轻易夺下两元的陆辞都这般笃学向业,不见有骄傲自满、片刻松懈,他个二试才挂在前五的庸人,又怎么好沾沾自喜,只顾偷懒呢?
陆辞不知柳七刚浮动没一会儿的心,就受到感染,很快沉静了下来。
他确定无一遗漏地记下后,离开之前,又耐心地主动问道:“关于论题方面,柳兄可有要问我的?”
柳七讪讪道:“暂时未有。”
他刚干坐半天,实际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哪儿会有问题?
陆辞随意地“嗯”了一声,未再作逗留,直接回自己屋去了。
在他离去后,柳七才觉身周的无形压力徐徐散去。
小小年纪,又生得漂亮模样,是哪儿来的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柳七百思不得其解。
他抚了抚胸口,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不再惦记着位列第五的喜悦,沉心静气地学了起来。
陆辞回房之后,反复品味着柳七方才口授他的小窍门和心得,略有所悟。
虽然他不习惯像柳永这位婉约派的代言人一样,几乎每词每句都拉上‘佳人’‘美人’做喻,但其他的小技巧,还是很值得借鉴的。
恰在此时,他忽想起自己还欠着那无偿给他们订造了试椅的卢木匠一首广告词,索性就以此为题,作了一首练手了。
“妙手翠娥弃绣毯,小客不愿栖藤床。摇时如云波海动,静时若盘木生根。汴京木匠千千万,唯有卢家凭心雕。”
他落下最后一笔时,朱说刚好进来了。
他是来告知陆辞,钟元和易庶方才结伴,悄悄去了外头,连健仆都没带上,多半闲逛去了。
对一脸严肃地来打小报告的朱说,陆辞心里忍笑,面上只宽容颔首:“到底只是小郎君,这回未能登榜,出去散散心也好。”
哪怕已看开了落榜之事,但一直在屋里呆着,其他四位都在专心复习,他们无所事事,不免显得格格不入,很是尴尬。
索性趁着离返乡还有那么一会儿,在难得来一趟的汴京城里多逛逛好了。
朱说却很是失望,踌躇片刻,还是将心里想法说了出来:“君子闻过而终礼,知耻而后勇。初试失手,固然情有可原,然不幡然醒悟,以此为耻而勤学苦读,倒外出玩乐……现有摅羽兄督促,姑且如此,日后唯有自身可以依赖,又如何能够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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