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位辅佐官,道:“都过来。”
被点到的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缓过那口气来后,他们的脸色也终于恢复正常了,还带了一副热情而不显谄媚的笑。
——甭管这位知州的年纪看着有多梦幻,人既来了,又是要认人的样子,那当然要小心翼翼,不能给上官留下坏印象才是。
陆辞安安静静地等着,待人在他跟前一字排开后,他只略扫了眼,便道:“怎少了两人?”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吭声。
陆辞微微一笑,点了头埋得最低的那人:“你呢,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他口吻平平静静的,却让被点到那人不知为何,心里倏然一惊,暗道一声倒霉,抬起头道:“回陆知州,他们今日还未来。”
那两人从来就是好喝花酒,常常晚到的,尤其知州一位空缺,少了人管辖,更是荒唐。
现在倒好,撞到枪口上了。
他既不愿得罪了那两人,省得事后惹出是非,也没蠢到被点名问话的时候,还故意欺瞒新来的长官,自然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了。
陆辞点了点头,并未追着他继续问下去,而是随意看向另外一人,询道:“他们可曾告假?”
那人干巴巴道:“……回陆知州,不曾。”
陆辞再点一人,温和道:“按照律例规定,但凡身体抱恙,无法准时来到签厅的,可要提前报备,或是告假?”
被放过的人当然松了口气,而被点的人,则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陆辞一人只问一句,很快就将那两人情况问得清清楚楚。
而在有心人眼里,这最巧的地方,莫过于在陆知州落下最后一问时,刚好将这十数名属官都问了一遍。
把主要的幕职官问过后,陆辞便让心里忐忑的他们退下了,笑吟吟地改唤众诸曹官来。
崇文俊、齐京等人,自然也在其中。
齐京做贼心虚,步履间也带了几分犹豫。
然而在他想到,这位长官不但年纪极轻,且之前未曾在地方上任职过,只在馆阁那种极清贵的地方呆过半年,且因是三元及第,屡屡得破格提拔,连诠试都未过过……
心就放下来了。
莫说新知州会否关注一起小小扰民案,就算关注了,定也不清楚相关律法条文。
跟先是心里发虚、后是有恃无恐的齐京不一样的是,崇文俊乍一听新知州可算到任时,不免生出一些跃跃欲试的期待来。
具体的他虽不清楚,但好歹也曾听说过一些,据闻这新知州的年岁颇轻,深得陛下信重。
之所以被派到地方上,要么是朝中得罪了权臣,要么是刻意派来历练的。
当然,这传言里真假参半,他心里自是有数的,当然不会全信。
但对他而言,只要新来的上官不似之前那位死气沉沉,凡事秉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给底下人一些发挥的机会,就已心满意足了。
但即使是抱着这样期盼而来的崇文俊,在真正对上陆知州那张俊俏简直如同在发光一般的如玉面庞时,还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陆辞仔细观察过崇文俊半日,当然认出了他。
但也未对其给予太多关注,在发现无人疏忽职守、迟来或不来后,态度更是温和,只问过个人名姓和职守后,就让人先退下了。
还真只是来记个名字啊。
——崇文俊心情大起大落,回到座位上时,还不免涌起莫大失望。
而且瞅这走马观花的架势,恐怕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的。
不然这一口气近三十号人,怎么可能在简单问过一次的情况下,就全能记住?
——得了得了,也别指望了。
然而在午时过后,陆辞初步浏览了最近期的公文,将任务逐一下派时,叫出职务对应人名姓的那份轻松,就狠狠地扇了做此猜测的崇文俊的脸。
陆辞最早看的,自然是关于‘拦路虎’王状与其同伙惊马扰民一案的审理公文。
既然崇文俊的推勘态度可圈可点,不似个故意敷衍了事的,那问题就只可能出在检法或草判这两个环节上了。
在读过判决书上的‘议状’后,陆辞唇角微微上扬,带了些许玩味。
——哪怕还没仔细看过检法官罗列出的诸多律例,齐京这人身上的问题,也已一目了然了。
陆辞在确定了内心猜测后,却选择了暂时按下,不急发难。
一来是不知除了齐京以外,究竟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二来则是他晚判一天,王状等人就得在牢里多呆一天,也没好日子过;三来是他只要一想到尽早见到的那只小狸奴,就莫名地有些窝心。
狄青分明穿得衣裳单薄,鞋履上也有破洞,加上早上风冷,直让嘴唇上的皮都冻得干裂了。
成天冒着生命危险往山上跑,就是想要通过再卖一些山货给他,好如其兄一般,得求学的机会。
尤其在他心血来潮下,送了《春秋》和《礼记》给对方时,那孩子的眼睛一下就跟点燃了两簇小火苗似的,变得无比晶亮。
那是穷人家的孩子,眼里所闪烁着求学若渴的光芒啊。
陆辞全然不知,自己已将狄青的一番小心意误会得面目全非。
他触景生情,不由联想起自己当日在密州时,得亏官学诸多贴补跟得上,加上有师长照顾,才未似狄青那般的经历。
不免感慨万千。
既然有感而发,陆辞索性就先从‘兴学’方面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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