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就得了代皇帝去探病的‘殊荣’, 陆辞纵内心极不情愿, 也无法拒命,唯有骑着马, 背后跟着载满宫里来的滋补药材的一架驴车,磨磨蹭蹭地踱到了寇准的相府前。
因生了副世间罕有的俊美面容,负责守门的下仆, 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这位身着艳丽红衣、更是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的漂亮郎君:“陆左谕德,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客气道:“相公一早有言,若是您的话, 需请直接进来。”
陆辞微微颔首:“有劳。”
随陆辞前来送礼的那两名小内侍, 见寇准府上的人竟对陆辞都这般和气, 连他们也沾了光,一起备受礼遇。
与想象中的被横眉冷对截然不同, 他们对视一眼, 不由暗暗惊讶。
真不愧是陆三元。
他们心里感叹道:要不是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 这还是脾气臭起来六亲不认,才叫大多数朝中官员一提起探病, 就为之色变的寇老西。
陆辞在厅里根本没坐上多久,茶都没等来,就被寇准给派人叫进卧房了。
二名内侍见状, 也想跟上, 然而不出意外地被相府的下人给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
罢了。
既然陆左谕德如此受陛下信重, 倒不必非要亲眼看见寇准如何。
他们心想,回头若是有人问起,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陆辞甫一进屋,就有冲天药味迎面而来,极其刺鼻。
他却眉头都不带皱的,冷静地在袖中取出一方早早准备好的半湿的帕子,按在鼻端,便走近前去,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寇准。
只见寇准脸色煞白,浑身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哪儿像平时的神采奕奕?
他眼皮半睁着,眸光在朦胧白雾中,很是散漫。
见陆辞凑近,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咳嗽几声:“官家怎会派你来?”
陆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端起放在桌上的药碗,嗅了嗅里头盛满的药汤,温声道:“官家一向温善恤下,对此,相公想必比我还清楚一些。”
寇准微微眯眼,虚弱地咳了几声,陆辞就已将药碗放下,朝他走来了。
开窗,扯帘,塞枕,扶人,端碗。
一气呵成。
寇准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就已被陆辞扶了起来,背后还垫了一个软绵绵的汾州鹅绒枕,而对方手里端着的药碗,已凑到他嘴边来了。
他错愕地睁大了眼:“你这是想——”
“药性极温和的补药而已,”陆辞笑眯眯地打断了他,顺势将碗口凑到他微张的嘴边,就温柔地帮着往下一口口喂,不疾不徐道:“每日喝上三碗,虽不能治病,却能强身健体。”
寇准:“……”
纵横大宋官场数十载,在辽军即将兵临城下时,尚且不改颜色的堂堂寇相,被这分明只能算初出茅庐的小子一口戳破底细后,一时间吃惊得只有老实咽下的功夫了。
等一碗补药下了肚,陆辞随手拿了床边的一张素巾,往寇准脸上一擦,就擦下来一些白色粉末。
看着肤色红润的寇准,陆辞微微笑道:“相公养了这大半日,气色倒是比昨日好上些许了。”
好歹他也回过一趟扬州,给那不修德的外祖侍疾过的,如何辨析不出滋补的几样常见材料?
且走到床边,药味就淡了许多,显是临时才煮起的药炉,让床附近还没染上多重的药味。
陆辞眼极尖,还在床尾捕捉到了某份奏疏的一角。
寇准没上朝也放心不下政务,在没人来时,就一直待在床上偷偷批阅呢。
直到听得他来了,才顺手藏到被子底下。
寇准没好气道:“得意什么?我也就会容许你凑近了看。”
换作来看笑话的别人,一早就被他撵出去了,哪儿会让人凑近来看他是好是赖。
对这明显是不服输的言论,陆辞却是颔首,表示十分同意:“不错。不过若来人不是我的话,让相公被迫一直病着,怕是比人还好好的要更有利吧。”
就寇准这一点就容易着的刚烈脾气,怕不是很容易就被人话赶话地逼到绝路去了。
寇准轻哼一声:“昨日喊你都不停步的架势,不是潇洒得很么?今日陛下一下令,你还不得老老实实来?”
陆辞大大方方地在床边坐了下来,笑道:“相公这神来一笔,的确叫陛下方寸大乱了一瞬,才送我来一探究竟了。”
寇准眯眼看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调子,玩味道:“现你看也看过了。”
陆辞淡淡地‘嗯’了一声。
寇准不屑道:“你当我还看不出你个毛头小子,心里正在想什么?”
陆辞莞尔一笑,直白道:“相公的确看不出,倒是相公想诈我激我这点,被我看出来了。”
寇准眉头一竖,就要发火,陆辞已起了身,慢悠悠地回了句:“我已看过,相公只需再静养三日,就可还朝了。还请相公有始有终,记得做出大病初愈的模样,莫要三言两语就被人挑得跳脚,中气十足地训斥起陛下来。”
寇准心里一松,旋即就被气乐了:“你咧咧个什么?还三日?”
他可没这么说过!
陆辞故作诧异道:“王钦若从任所回京,只需要十日。寇相难道就打算不战而降,拱手相让,而不愿多做准备,好应对此人么?”
寇准脸色一沉。
“相公保重。”陆辞点到为止,只在离开前,略带揶揄地添了句:“保重归保重,也莫要太重了——若是叫担心了数日的陛下见着,相公非但精神饱满,身形还丰润了一些,那这谎是神仙也难圆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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