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摸不清楚陆辞脾气的情况下, 几位胡子花白的考试官默默对视一眼, 纷纷选择了暂且听从。
早膳由贡院里的小厨提供,不论是厨子的手艺, 还是食材选用上,都不可能比得颇好口腹之欲的陆辞家中的讲究。
对于差事处制定的工作餐,陆辞既然不曾抱有过任何期待, 见到预料之中的简易粗糙后, 也谈不上任何挑剔。
尤其经历过疏浚沟渠的那几个月,更是对此有了极高的容忍度了。
他随意扫了一眼,虽无甚食欲, 但还是挑了两块蒸饼, 端了碗白粥, 坐到木桌旁,动作斯文好看, 却很快就将取来的几样食物一扫而空, 以湿帕拭过沾了些许碎屑的唇角后,就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
另三位考试官还在细嚼慢咽, 见陆辞已用完早膳独自离开,他们也不好再磨蹭, 唯有草草用完了剩下的,赶紧跟上。
考试官其实共有五名,但另外二人需考试的, 只是参与别头试的开封府举人, 举人数并不算多, 自然不必如此忙碌。
就因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等他们来到衡鉴堂时,就看到陆辞已端坐于案桌之后。
他手的左侧,是堆积如山的行卷,手的右侧,则摆了一份刚刚翻完的一份。
对于他们三人的迟到,陆辞并未出口苛责,只在听得脚步声时,抬起眼来,淡淡投去一暼后,便不再关注他们,继续批阅手头的那份。
尽管那一瞥很是平静,三人却莫名感到脸上窘迫得略微发烫。
然而他们心里憋气归憋气,硬要说来,却也无处可发,唯有郁郁地坐下了,也翻阅起行卷来了。
叫他们始料未及的是,陆辞根本不是装装样子的故作勤勉,而是自坐下后,就当真半点不带挪窝的。
连午膳晚膳,都一概让人直接端进这屋来,好让他一边继续翻看行卷,一边用着简易清淡的膳食,权作果腹。
这一天天熬下去,批改公卷的效率,自是大幅上升了——往年贡举,直到引试那日,也不见得能看完所有人的行卷,或只潦草翻过,而无暇细读。
现还有十日才引试,剩下的公卷数量却已不足最初的三成,时间就显得空前充裕起来。
但对在工作狂监试官的带头‘逼迫’下,几近废寝忘食地熬过了这十几日的糟心日子,人几乎瘦了一圈,面容也憔悴不少的三位考试官而言,可就完全谈不上美妙了。
这究竟是哪儿来的疯子?
锁院的这二十来日,虽明面上是作批阅行卷,再为引试商讨命题用的。
可实质上,绝大多数行卷根本连过目的机会都不曾有,就已被封存;而商讨命题,也完全不需用上那么多日。
剩下的日子,则全归他们吟诗作词,彼此切磋下琴棋书画,虽被锁院中,但也乐得悠闲了。
偏偏这回就遇上了陆辞这混世魔头般的棘手角色。
若不是感觉在陆辞隐隐约约的盯视下,周身萦绕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这么多天的加班加点,高压工作下来,他们怕早就要翻脸闹开了。
招来众人暗地里的怨恨,陆辞却宛若无知无觉,还因越发熟练,批阅行卷时多了几分得心应手,摸准评分规律后,自然就变得越发地快了。
最让他感到头痛的是,因此时还没有所谓应试专用的馆阁体,所递行卷的书写方式,自也因各人所怀的‘炫技’想法,变得千奇百怪,不乏群魔乱舞者。
字迹工整端雅,使人一目了然的,已是可遇而不可求。
陆辞在经历过无数份难以分辨的狂草字迹后,更是彻底麻木。
几天下来,他现每翻开新的一份时,内心所怀抱的最大希望,就已降低至对方的字迹是不用他太费精神就能辨认的程度了……
饶是他尽可能地不因字体怀抱偏见,但在枯燥的审阅过程中,着实难对书写狂乱者生出丝毫好感来。
词赋方面倒好,因举子们皆知贡举取士时最重这两者,投入的精力也通常最多,递交上来的行卷更多是他们的得意之作,陆辞在审核时,就发现了不少亮眼之作。
但在文论卷子上,可就笑话频出了。
陆辞从中看出了,不少士子闭门读书,双耳不闻窗外事带来的严重弊病——一昧歌功颂德姑且不说,围绕鬼神大谈特谈的也情有可原,偏偏还有自以为提出切实建议,夸夸其谈,却都是空中阁楼,错漏百出,完全不切实际的,才真惹人发笑。
可怕的不是一无所知,也不是功利心盛,而是只知皮毛,却已刚愎自用。
陆辞面无表情地将那些可笑文论丢到桌底下,再拿起那些优秀词赋,反复读了几回,以作洗眼。
最后干脆将好的作品一概抽出,单独储放在一木盒里。
行卷的水平高低,虽不计入分数之中,但素有分类归档习惯的陆辞认为,若是巧到最后排定名次时,两者只在伯仲间,就可翻出行卷,做为场外文资的参考。
每天都从辰时看到戌时,陆辞是适应良好,起码能看上四五十份。
然而他效率越高,为了不被比下去太多,落得怠惰之嫌,另外三人就只有更加卖力批卷了。
众所周知的是,因开封府解额相比其他州府要来得宽裕,且占京都之便,于士人眼中为考试风气之先,因而除去本贯取解的士人外,还有大量寄贯召保取解的士人涌入,经过统计,今年单是寄应开封府取解的士人数目,就已高达四百四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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