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要小心应对的新通判, 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陆辞感到惊喜之余,自然也十分清楚, 此绝非巧合。
太子的鼎力支持,寇准和李迪的顺水推舟……诸多要素,缺一不可。
既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陆辞也不忙着谈公事了, 而是难得地一到暮时,就准时结束了公务。
然后领着人,一路沐浴在其他幕职官满是惊讶的目光中, 有说有笑地出了厅。
滕宗谅只要有酒便已心满意足, 其他并不讲究。陆辞遂就近寻了间正店, 简单设宴一场,一方面是为他接风洗尘, 一方面也好畅快叙旧。
杯中物一下腹, 滕宗谅彻底放松下来,话也越来越多了。
与忧心忡忡的柳七, 难以理解他的晏殊,以及心生向往的朱说不同的是, 滕宗谅对陆辞忠言直谏,惹得皇帝大发雷霆的行径,看得十分轻松平淡。
他装模作样地敬了陆辞一杯酒, 玩笑道:“哎, 听得陆弟如此豪情壮胆的壮举, 为兄真是佩服又羡慕啊!只可惜我官微言轻,哪怕再想仿效陆弟酣畅淋漓地来这么一回,也因无途觐见圣颜,而顶多喷知县一脸唾沫了。”
陆辞莞尔道:“滕兄若真有此意,不若写于奏疏之中,之后由我转托京中友人,确保可呈于官家案前。”
滕宗谅当真考虑了一会儿后,才可惜地摆了摆手:“你已一鸣惊人了,我立马仿效,岂不成了抛玉引砖?不好,不好。”
陆辞莞尔,不再继续这话题,而是换言道:“按常理而言,因滕兄头个任所位于地域甚为偏远的夷陵,那当资满转任时,吏部将酌情考虑,把你往近汴京的州县派才是。怎却反其道而行,把你撇秦州来了?”
“那可不,”滕宗谅心有余悸道:“得亏我辅佐上峰修葺堤坝有功,不然也无法托他美言一二,替我改了这委任。”
陆辞嘴角微抽:“……”
这种将人往更差的地方派的上峰,当真是有功,而不是有仇?
滕宗谅心情颇好道:“陆辞这回的的确确是想岔了,我当真是自请而来。幸好你任所位于秦州,若是什么好地方,我怕就难以如愿了。”
托愿往好处跑是难如登天,往坏处调却并不算难。
只是,但凡脑子正常的,资满之后,巴不得下个任所离汴京越近越好。哪有别出心裁,偏要往更偏远荒凉的军事重陲调的呢?
陆辞看着乐呵呵的滕宗谅,念及对方这份想方设法要与自己作伴的傻心思,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在他心绪复杂难言时,滕宗谅却将脖颈一仰,动作端的是潇洒好看,美滋滋地灌下满满一杯酒。
圆满!
滕宗谅舒舒服服地往他肩上一搂,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有香风美人作伴的酒,果真就比独酌时的滋味要好得多啊!”
陆辞:“……”
他眉眼弯弯,微笑不语地将那只手拂开,冷静道:“至多一坛。”
滕宗谅一愣:“什么?”
陆辞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顶多允你再饮个一坛酒。”
“一坛?!就这!”滕宗谅难以置信地拎了拎已是半空的小酒坛,瞠目结舌道:“哪怕再来五坛,我也醉不成啊!”
陆辞心里呵呵一笑,正经八百道:“滕通判明日便要走马上任,正是一展身手,折服众人的节骨眼上。我身为友人,自当帮着督促一二,岂能袖手旁观,坐视你头日出厅、就因饮酒而误了事?”
滕宗谅眉心一跳。
他看了看陆辞,未从对方神色间发现玩笑的迹象,顿时生出种不大妙的预感来。
他垂死挣扎道:“我今日才来,哪怕明日出厅,顶多也不过翻翻卷宗,熟悉熟悉州中事务,远未至真正上手的地步吧……”
“滕兄多虑了。”陆辞言辞恳切道:“滕兄才干傲人,识一通百,旁人或许所知不多,我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以滕兄的本事,至多一个时辰,就能从容上手,何须费上好些时日呢?”
滕宗谅愣愣道:“哦,但——”
陆辞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已继续下去了:“不瞒滕兄,秦州外有恶敌环伺,内则百废待兴,事务繁多冗杂,正是人手最为短缺的时候。滕兄这样的才俊,我原是不敢妄想的,现既得了,岂能叫你有哪怕半日的荒废?”
听出陆辞话里的压榨意思,滕宗谅还来不及为这份看重而欣喜,就已感到拍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份量变得沉甸甸的了。
他虽有尽己所能、以助好友一臂之力、最起码不让好友为通判所扰,束手束脚的心思,但也不介意这日子过得稍微悠闲一些的。
秦州不是好些年没再有战事了么?
怎经陆辞一说,就成危机四伏,即将狼烟四起的凶险局面了?
滕宗谅沉默半晌,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犹豫道:“陆弟着实过誉了。话虽如此,我倒不——”
陆辞心痛地目视他,叹息道:“在我面前,滕兄何必如此审慎。”
滕宗谅无语凝噎。
陆辞却还未放过他,径直道:“如今西夏暂作蛰伏,吐蕃野心勃勃,那李姓蕃僧一计不成,恼羞成怒下,定要再生一计。毕竟他为树立威望,利于争夺部中权势的话,战事不可或缺。奈何朝中对此不甚看重,你我唯有万般防备,绝不容对方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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