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眨眼功夫, 一派面无表情的狄青, 指间翎光凌厉,箭矢疾出, 又将几名位于队列最前的吐蕃兵射落马下。
弓如霹雳弦惊, 竟是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哪怕因吐蕃骑兵足有三万之众,射落的仅是九牛一毛,折损区区数人, 根本吓不停听从军令,继续前冲的吐蕃兵……
也瞬间让原以为他不过是力气大些、主要还是仗着运气好才连中最初两人的城头将士, 都难以自抑地感到了自惭形秽。
狄青来到兵营随他们训练, 才有多久?
在狄青连中开头那两人时,就有兵士瞧得眼热, 也像模像样地拉开弓身, 往吐蕃军的方向射去。
毕竟他们原认为,狄青平日表现再优异,身手再漂亮,真临战场时,作为一名新兵蛋子,也难免吓成软脚虾。
不拖后腿已经不错了, 根本不能指望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更何况吐蕃军兵力强盛, 来势汹汹, 连训练有素, 随曹玮多次征战的秦州军士都感到胆寒, 更没人会对狄青寄以什么期许。
现见狄青大放异彩,他们在惊诧之余,不免产生了‘这许是不难’的错觉。
连个毛都没长齐、娇生惯养的小郎君都能做到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行!
然而抱有大展身手,压下狄青风头的那几名兵卒的幻想,很快彻彻底底地击碎了——他们怀着要表现的澎湃热血,虽勉强拉开了弓,也将箭射了出去,却尴尬地在飞到了半路时,就因没了力道推动,歪歪斜斜地掉了下来。
连地方都到不了,就更别说杀敌的准头了。
最让他们眼疼的是,刚见到自己的箭矢半途坠地,再望一眼狄青,就似不知疲倦般,将一道道箭矢射出,又轻轻巧巧地取了几人性命。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
虚岁也才十五的小郎君,虽长了一身精瘦的腱子肉,但怎么比不上成人的魁梧壮实。
哪儿来的那身古怪神力,又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就练出来那样的准头!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忍不住羞得面红耳赤。
托这盆冷水,他们原本被狄青带得亢奋轻率的那点苗头也灭了,只老老实实地手持弓箭,宛若刚才无事发生一般,同其他同袍一起,耐心等待敌军进入射程之内。
——别看烟尘漫天,马蹄激起的土灰滚滚,闹得声势很是浩大。
之所以能让狄青一枝独秀到现在,根本缘由,便是吐蕃军仍未进入秦州城头卫军的一射之地。
至于留意到这份攀比炫技的小心思、却因有着自知之明、在掂量过自己实力后,选择默默钦佩的其他将士……
要不是形势实在严峻,光是欣赏到他们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落得灰溜溜的小模样,怕都忍不住‘同情’地笑出声来。
没那金刚钻,瞎揽什么瓷器活?
好不容易憋住笑后,他们再看狄青,又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刚才动静虽不大,不至于引起军尉的不满,好歹也算场小插曲。
作为这场小波澜的核心的狄青,却完全没留意到这头的动静,自始至终,都只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
细心的人还发现,他射出箭矢的速度,甚至还因越发娴熟而越变越快。
当距三百步之遥时,姑且未曾落空,更何况是敌军愈发逼近的现在了——狄青但凡出手,就一射一个准的。
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他宛若久经锤炼的平稳和冷静。
哪儿有寻常兵士初上沙场时,要么手忙脚乱,要么不敢见血,非得狠下心逼自己一逼的生涩紧张?
众人咂舌之余,却不知晓,他们对于狄青的认知,一开始就存在着老大的误会。
他哪儿会是什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只知舞文弄墨的公子哥。
同岁孩童尚在蹒跚学步时,狄青不但天生力大,还敢漫山遍野跑,等再打一些,就已自己琢磨出一把小弓,对着野物射。
跟狡猾地擅长利用地貌掩藏身形、一旦发现不妥,就会飞窜逃跑的猎物相比,这些不会被他的箭吓跑,而是会锲而不舍地继续往前冲的吐蕃兵,活像是一个个再简单不过的活靶子。
狄青一箭一个,好不自如。
哪怕偶尔准头歪了些,未射中要害,但也足够让对方受伤落马。
接着就连惨叫都发不出,便被接踵而来的后头骑兵踩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即使如此,狄青蹙起的眉头也不曾有过半点放松,更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
他纵射得再准,再狠、一次也只能杀一敌。
城中纵因公祖的命令,赶制了许多箭矢,数量终究有限。
且等真正接近后,吐蕃兵定会架起防盾,专心攻墙,断不可能蠢得站在低处,同居高临下的他们缠斗太久。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八十、六十……
“愣着作甚!速速放箭!”
在狄青那叫人叹为观止的神射跟前酝酿了半天,终于能说出这话的军尉们,这一嗓子喊得无比用劲,简直震耳欲聋。
连沉浸在机械性的动作中的狄青,也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回了个头。
攒了半天劲儿没地方使的飞鹰营弓手们,却是等待这一号令久矣。
几声令下,寒光闪闪的箭雨无情地覆盖了第一大波吐蕃骑兵,让不顾一切地朝城墙发起进攻的他们嗷嗷惨叫着倒了一大片。
守军倏然为之雀跃,原先悄悄藏匿在心里的那丝忐忑,也被这波汹涌箭雨所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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