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节度麾下的如京使, 来她这做什么?
郭丽胸腔中一颗心怦怦乱跳, 面上却不改颜色。
她妙目里微波流转,却只顺着苏马锅头的话头, 略带戏谑地问自下人退去后、便周身气质为之大变的张亢:“就不知如京使不惜遮头掩面,也要来我这破地方,就不知是为了什么了。”
张亢容貌生得粗犷了些, 但只要认真起来, 心思可是一等一的细腻。
以他的机敏,哪儿听不出郭丽看似平静的疑问下,隐隐约约地藏着紧张和期待?
他微黠地眨了眨眼, 抱拳一揖, 坦坦荡荡道:“还请郭娘子体谅方才冒失。只是以郭娘子之聪慧, 定也清楚,若我不遮头掩面, 是绝对见不着你的了。”
哪怕温逋奇这会儿再宠爱郭丽, 还是对汉人打心底地防备着的。
他会任由她见走南闯过北、见钱眼开的各家商号底下的马锅头,却断无可能让她同宋臣说上半句话。
被不着痕迹地捧了一下, 郭丽轻哼一声,心情却愉悦了几分, 遂身姿款款地落了座:“你不妨先道明来意,再谈原谅之事。”
张亢也大大方方地在座椅上坐下,不疾不徐道:“不瞒郭娘子, 我此番前来, 是奉了陆节度之命……”
他会不惜危险, 亲涉险地,当然是抱着必得的意志的。
尤其郭丽在他的计划中,将起极为关键的作用,他自不会因对方是受掳汉女,而生出半分轻视或怜悯,而是正正当当地将郭丽视作需争取的宝贵人才,讲得万分仔细。
对一受困害的弱质女流,张亢汲取陆辞的意见,对国家大义绝口不提,而始终只围绕着此计一成、双方所得列个明白清楚。
听出他话中的诚恳,郭丽自也听得万般认真,唯恐错漏过半点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滔滔不绝的张亢,终于感到了口干舌燥,忍不住止住嘶哑声音,目光四处搜寻,就想拿点水喝。
“是我疏忽了,”郭丽还沉浸在方才的话语中,又急着听下文,想也未想地就将自己的那份滋养药汤给推了过去:“张如京使请用。”
张亢双目睁大,盯着那盛了墨色汤药的精致瓷碗好一会儿,到底是不愿驳了难得的这份郭丽示好,将心一横,就将那瓷碗端了起来,仰首一饮而尽。
……于是在下一刻,就差点将心肺都苦了出来。
看到张亢瞪大眼睛,面色纠结的狼狈,郭丽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那药汤可不是一般的苦,才一直放置着没饮这一茬。
这可坏了!
“对不住,对不住,”她讪讪地赔着笑,再没之前的冷若冰霜,重新倒了杯清水递去,嘴上还想补救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把带来希望的这张如京使给得罪狠了:“得怪我方才一时着急,未及细看,快漱漱口吧。”
被那股苦透心肺的滋味折腾着,张亢也顾不上礼数了,赶紧接过这杯清水,匆匆灌下了肚,才觉稍好一些。
看他受害,郭丽心里羞愧得很,面上还勉强绷起了镇定神色,慌不择言道:“张如京使别看那药汤苦得很,还是有些滋阴润嗓之效的,饮了绝无坏处。”
张亢:“……”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郭娘子还是别解释的好。
经这么一场小闹剧,两人间那点生硬的拘束,倒是跟着烟消云散了。
等张亢终于说完,郭丽不假思索地问道:“说来容易。我不过一身陷敌营的弱女子,无依无靠,倘若为你们卖命后,却落得你们言而无信,对我卸磨杀驴。届时我除变成冤魂,还不是哭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能如何寻你们算账?”
要是按张亢原本所想,便是承诺照顾好郭丽家人,大不了佐以陆辞亲笔文书,令她安心。
可真正来到此地后,张亢便极其清楚,郭丽对那些待她薄情寡义的家人,已是心灰意冷,单这句话,是绝不可能让她安心的。
面对郭丽不安的质疑,张亢默然片刻,脑海中却鬼使神差地掠过路途之中,朱希文对着他把陆辞吹了个天花乱坠,叫他头也晕目也眩的情景……
他硬着头皮,面上淡定道:“我入仕不久,官职低微,单凭我一席话,郭娘子难信,亦有道理。”
这话说得通情达理,令郭丽脸色稍缓,紧接着又听他字字铿锵道:“但陆节度是世间出了名的光明磊落,讲究诚挚义信的正人君子,他的话,郭娘子还是当信的……”
接下来,灵光一闪的张亢,便果断地对露出明显松动之意的郭丽,来了个对朱希文那套打动人心的吹捧说辞的活学活用。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时隔多日,居然还记得那般清楚。
原本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张亢,也不会想到,郭丽虽身在吐蕃数年,但对曾叫李立遵吃了个大苦头,叫吐蕃兵不敢轻犯的陆秦州,何止是略有耳闻,简直如雷贯耳。
之前是不知陆秦州一眨眼就成了‘陆节度’,这会儿知道后,郭丽面上的笑容,就变得真诚多了。
“你若早说那位‘陆节度’不是别人,而是陆秦州的话,便不必费这么多口舌了。”郭丽本就是爽直利落之人,听张亢说完后,立即讨要了信物:“不知张如京使可有凭据?”
张亢有备而来,即刻掏出了陆辞亲盖过印章的文书,交予郭丽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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