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陆辞一路催马, 以最快速度赶到家中, 一摘下帷帽, 就将守在门口的护卫给狠狠地吓了一跳。
因这位陆郎主的模样实在太过出众,令人见后难忘, 即使那几位曾追随他上京的旧仆已有多年不曾见他,在容颜未改的情况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郎主怎么忽然回来了?
陆辞无暇去理他们面上的惊愕,也不及回应那些脱口而出的问询。
在船上这十日里, 他自是不可能再收到钟元的信件的。
担心娘亲的病情在这十日里发生了变故,他径直拨开他们,迈入家门,在一群近些年逐渐增添的、不曾见过他的下仆和女使的惊讶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小厅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小厅, 在小径末端的布置得精巧的小花园里, 他便看到了躺在亭中一张小塌上,好似熟睡的人。
——若非病得厉害,因早年穷苦、劳碌惯了的母亲,是绝无可能在日头正好时不去自家铺席上巡视的。
在看清母亲如今模样时,陆辞面色不改, 瞳孔却倏然紧缩了。
同记忆中那在上次分别时, 尚且身子英朗,做事风风火火, 算小账也充满干劲, 笑容满面的娘亲的模样一比……
他险些不敢相信, 眼前这形销骨立的老妇,会是同一个人。
陆母面色蜡黄,哪怕穿着厚厚冬装,也能从露出的手腕和面庞看出她已是骨瘦如柴。
被厚被覆盖的胸口,只有极微弱的起伏。
——哪怕是再不通医理的人,看到这一幕后,也隐隐约约地能感觉出,病人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陆辞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那点轻微的起伏上。
一直悬着的心,也随之一定。
最起码,人还活着。
陆辞放轻了脚步,在那张明显是临时添放在亭里的小塌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母亲的模样,并不去触碰她。
即使是女使们不知所措地想要接近,也被他以手势及时制止了。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微俯着上身,既能挡住寒冷的风口,又恰好能容许温暖和煦的阳光落在睡着的人身上。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陆母一直睡着,他则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姿势也反复雕塑一般,不曾有半点改变。
只随着日渐西斜,夕阳的橘色落在陆母闭合的眼帘上,加上渐渐流逝的温度,让她慢慢苏醒。
当她缓缓地睁开眼,以茫然的目光对上陆辞带笑的眼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辞儿?”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好一阵,才愣愣道:“你,你怎么来了?”
不等陆辞回答,她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了然又放心地自答道:“还好是在梦里。”
陆辞微垂眼帘,这才温柔握住她干瘦如柴的手,微微笑道:“娘亲故意说这怪话,也赶不走我。”
感受到手背手心传来的温暖,加上与梦中略有不同、更为不怒而威的气质,望着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陆母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不是以前做过的无数梦境中的一个,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现实里的。
陆辞,竟是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陆母后知后觉起了自己的病,想将手抽回来,没能抽走,便小声道:“……辞郎怎真来了?”
陆辞笑而不语。
他微侧过身来,向局促地等在一边的女使们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赶紧上来,将挡越发寒冷的晚风的帘子张开。
“此处越发冷了,”陆辞不答她的问题,只手伸到她厚厚的被褥后头,略一使力,就将轻得厉害的娘亲给抱了起来:“回屋再说。”
“不可,不可!”陆母被他这一举动又是一惊,连续咳了好些声,才惊慌失措地要将他推开:“切莫如此!我若将这死病染我大儿身上,那真是死也不瞑目了。”
陆辞却不顾她那点丝毫无用的挣扎力道,强硬地将她抱回卧房,才坐在床边的长椅上,面上淡然得看不出丝毫不安和恐惧,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硬:“娘亲这时应知,当我由钟兄口中得知实情时,是如何心情了罢。”
“钟家那小郎……说的?”
陆母被放下后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赶紧缩到床榻最里头。
待她稍微离陆辞远了那么一些,安了心了,才有暇反应方才的话。
只是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到底没说出口。
她已病了有一年了。
起初只是小咳,因她早年积劳,一直小疾不断,是以只觉是略感小风寒,并未太放在心上,只请大夫上门抓了几服药,每日按时用过后,就照常往店里去了。
结果一个月的汤药下去,不见丝毫好转,她才不得不又换了一名大夫。
只是汤汤水水灌了无数,诊断出的病名也一改再改,唯独不见病情好转,反反复复下,甚至越发严重了。
到最近半年,她连行走也艰难,一身无力,终日昏睡。
在四处求医问药无果的情况下,她终于有了寿命将至的预感。
她,应当是活不久了。
只是她始终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便攒着那仅有的气力,维持着每月给独子的书信上字迹不改,以免让远在京中的陆辞担心。
却不料被前来探望他、而一直被她寻各种由头避而不见的钟元起了疑心,不惜翻了墙头进来查看,才走漏了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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