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分, 赵祯身上本就穿得比较厚实。在地动发生的瞬间,他就被反应极快的陆辞抱着跑了出来, 身上还不忘罩了绸布。
那些个屋顶坠落的细碎木块,就只落到了陆辞身上, 丝毫未能对他造成损伤。
若不是最后被陆辞猛然推开时, 他被去势带着, 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小半圈,导致撑在地上的掌心擦破一点油皮……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毫发无损。
地动初有征兆时, 顶多只从奏折里对此有所了解的小皇帝, 显然是茫然不解的。
但再对此一无所知的人, 在亲眼看着大地震动、殿宇摇晃、摆设滚落的情景后, 也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发自内心地感到对天威的畏惧。
不顾四周人的惊呼,也无需他们殷勤地上前搀扶,被摔得发懵的赵祯已匆匆忙忙从地上挣扎坐起。
他顾不得掌心传来的细微疼痛与一身尘土,忙不迭地转身,朝着眼里只剩刚在危急之下、头个想到他、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陆辞连滚带爬地扑去:“小夫子!”
陆辞俯卧在地上,此时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听不到一片骚乱中小皇帝的焦急呼唤, 只颤抖着、徐徐蜷起身躯, 口中不住发出痛极的‘嘶嘶’声, 试图缓解那突来的剧烈疼痛。
他顾不得感叹倒霉, 身体的头个反应, 便是要护住怀里的人, 然后尽可能地避开头部受伤的可能。
较为坚实的肩背,被那由高处坠落的沉重金饰猛然一砸,那瞬间产生的强大冲击,让他只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撞得移了位。
头上晕眩不已,胃中更是排江倒海,陆辞趴在冰冷的青砖上,不知自己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除了满身或大或小的疼痛外,他此时最想做的,便是呕吐。
陆辞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他未真正呕出什么,却因刚刚猛然摔倒在地的缘故、磕破了口唇内里,以至于唇角鲜血溢出,被苍白脸色衬得极其醒目。
从未见过小夫子这般模样的赵祯,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当看到那刺眼鲜血从对方口中溢出时,简直害怕得魂飞魄散。
他本能地想将陆辞立即扶起、查看伤势、却又怕轻易挪动会导致伤势加剧,只有在内侍的帮助下,着急地将那还压在陆辞身上的沉重金饰移开后,就不敢轻易触碰陆辞了。
在极度的惊慌下,他喊叫时更是完完全全破了音,成了前所未有的高亢:“快传御医,快传啊!”
万幸,这场以大内为震源中心的地动未持续太久,也称不上剧烈。
宫外的百姓只感受到了轻微的震感,除了导致一时的恐慌与胡乱奔走外,并未致使多大损失。
从皇帝居住的殿所辐射出去后,除了导致几所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殿所垮塌外,令四名宫人不幸丧生外,其他宫殿至多是震掉了几根梁木,砸伤了数十位宫人,以及损害了一些架上摆件。
而在所有受伤的人中,身份最为贵重,也最受朝野上下的一致关注的,显然就是救驾负伤、有大功在身的陆参政了。
赵祯亲眼目睹了那日发生的恐怖一幕,但比起在得知有宫人因躲避不及而丧命的噩耗所带来的后怕外,他记得最为清晰的,却是小夫子那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让自己安心的温柔保护。
他还来不及感动,所有的心神就都聚集在为救他而倒在地上、痛苦得动弹不得的陆辞的伤势上了。
他实在担心小夫子回到相府后、得不到最精心的照顾,索性不顾一些臣子反对,硬将陆辞留在了御殿之中。
每日除了早朝、与宰执议事不得不外出以外,就连处理政务时,他索性都命人把桌案临时搬到了陆辞养伤的隔壁殿室,方便随时探看。
有皇帝在一边紧迫盯着,一天恨不得问个十七八次,御医们哪里敢有半点疏忽怠慢,战战兢兢地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使出浑身解数来医治这位陆宰执。
幸好陆辞年岁轻,平日身体康健,虽抵不过狄青那样生龙活虎的狼崽子,在一群人精心侍奉的卧床半个月后,便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其实身体上的疼痛,在初初几天过去后,就大有缓解。
被朝中文武百官羡慕到了骨子里的陆辞,每天享受着被四周人当易碎宝物般捧在手里精心呵护,连皱个眉头都要惹来惊呼声声、御医紧张查看,实在是浑身都不自在。
最叫他感到别扭的,还是日日沐浴在小皇帝那充满温柔怜爱的目光中、以及需假装不知郭圣人三不五时的偷偷窥看……
陆辞一觉好转,便下榻谢恩,想即刻回府,然而赵祯被那日情景吓坏了,哪里敢让他那么快回去?
在问过御医,得知他伤势还未痊愈后,赵祯拿出了难得的强硬态度,光明正大地将他留下来,愣是按着他再养了半个月的伤。
陆辞哭笑不得,却拗不过固执的小皇帝,只有无奈地接受了这份关爱。
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到御医最终点头,道他已彻底恢复为止。
赵祯在不舍地目送陆辞出殿后,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自那日起便埋藏心中的不安。
他始终认为,那块好巧不巧冲他砸下、若不是陆辞拼命相护、落到他头上就能要命的金饰,怕是上天对他的不满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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