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世衡此次带回的辉煌战果, 的确超出了陆辞的期望。
靠着三千青壮, 他近乎重现了范仲淹当年十日建城的奇迹,仅耗费了十五天, 就建出了一座瞧着粗糙、却是五脏俱全的清涧城来。
之所以名为‘清涧’,便是为了纪念那难能可贵的水源:他成功打破了历朝历代皆无法解决的难题, 从那重重岩石底下,生生挖掘出水源来, 着实让人欢欣鼓舞。
没了缺水的制掣, 即意味着宋军补上了西线防守链条上的一处重大豁口,在这兵家必争之地,真正多了一所进可攻、退可守的军略要寨。
而‘慧眼识人’、‘大胆用将’的陆安抚使,真正见到意气风发归来的种世衡时, 只来得及简单夸赞了对方几句, 唇角的笑意就因那数额庞大的掘水开销而凝固了。
他起初以为是这春日艳阳过于晃眼, 才使得自己眼一花,就给看错了数目。
当他步履轻松地踱到一背光处, 又反反复复地眨了好几回眼后,确定未搞错数额时……
陆辞捏着天价账单的手, 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他缓缓地磨了磨牙,无声地转过头去,不知费了多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了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也未去泼这富贵出身、花钱不知轻重的臭小子一盆冷水。
稍微平息了激荡心绪后, 陆辞莞尔一笑, 和颜悦色地招呼道:“仲平,可否进一步说话?”
陆辞身为安抚使,可是越了种世衡不知多少级的顶头上司。
即便他看着再温柔近人、这话说得再客气、这会儿的种世衡尾巴又翘得有多高,都立马醒神,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种世衡浑然不知自己满脸都是‘想讨表扬’的小表情,故作正经道:“陆公可还有吩咐?”
陆辞睨他一眼,发现眼前这个没过过苦日子的富家子弟,当真是丝毫不觉,只跑这么一趟就折腾出那么一笔巨额开销来有什么问题。
他忍不住深吸口气,暗暗咬牙道:“你再过来一些。”
种世衡眼睛一亮,满心以为有什么秘密指使,赶紧依言贴近。
待他离得足够近了,陆辞眯了眯眼,客客气气道:“转过身去。”
种世衡虽有些迷茫,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刚转过身,就错过了陆辞的瞬间变脸,还被对方趁正处于无人留意的死角,冲他臀部狠狠一踹,低声骂道:“你这大手大脚的臭小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激励与宋军毫无干系的附近羌民做活、再是为提高疲兵士气,种世衡选择砸钱下去,不失为当时最行之有效的好方法。
毕竟谈再多的理想抱负、国恨家仇,在许多饭都吃不饱的百姓眼里,都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陆辞哪里是不赞同种世衡的砸钱激励法:他不满的最大、也是唯一的原因,是那价码实在开得太高、才导致总额太贵了!
“你可知在这延州居住,一户平常人家每日的开销才多少?若能节省些,至少不过八十钱!”
陆辞见种世衡挨了一踹,还茫茫然的不知问题所在,登时被气乐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几钱,瞧你这模样,怕是没亲自上街买过几回东西吧?”
种世衡虽驻守边城,到底还是制科出身的‘儒将’,无需似将帅那般住在军营里头、与军士们同吃同住。
除却白日去军营里巡视外,种世衡夜里还是要回在城中临时租赁的院落歇息的,身边也随时有四五名家里派来的仆从照顾,加上俸禄不错……自然轮不到他去为衣食住行操心。
偶尔心血来潮、抽空上街去买些玩意儿,恐怕也是被人当肥羊宰了还不自知。
而陆辞少时,则是结结实实地苦过的。
他哪怕如今富贵了,也不会忘了当初的狼狈:为了书院发下的学粮,连大雪天都得踩着厚雪、冒着冷风亲自背回去,为的就是省下赁驴的花销。
只要许诺七十钱一箕的激励数额,就已是让羌民与军士们心动的优厚。
至于一百钱一箕——完全就是冤大头才会开的口。
臀部还隐隐作痛的种世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与其说他听明白了,倒不如说他这会儿其实还沉浸在谪仙般优雅淡然的人说翻脸就翻脸,竟猛然做出那般粗鲁举动的震惊之中。
“我无意责怪于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回我虽给你兜好了,却得下不为例。”
陆辞肉痛地深吸口气,无可奈何道:“再有类似情况,切记打探清楚物价水平了,再去开口承诺。不然的话,若你回回都折腾出这么大一笔开销来,那不出半年,怕是整路的军资都得填你的窟窿去了,哪里还管得动旁的开销?再闹一回,我可不敢再让你便宜行事了——你这行起事来,可半点不便宜。”
可怜堂堂天子,连蛤蜊都舍不得食用,就为了多省些宫中开销。
不仅如此,赵祯还一直从内库中取钱,全补贴到军用上了。
虽说目前的大宋国库还经得住东西二线的军费开销,但战事不知还将持续多久,当然是能省则省的好。
种世衡满口答应,又没忍住开玩笑的冲动,厚颜无耻道:“下官原还想着,为下官做担保的陆公家中并无妻眷,人丁简洁得很,日后还可帮下官一把,先以俸禄偿了这笔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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