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没想到萧元度竟带自己出了城。
那时城门才开,天色还未大亮,街上亦无人踪,不过为稳妥起见,两人仍就乘坐的马车。
城门吏待要上前查视,萧元度推窗探头:“是我。”
城门吏隐约瞥到一角淡紫,猜测里头应当还有女眷。不过……
眼珠转了转,还是放了行,躬身道:“五公子走好。”
出城不久驭者就被打发了,萧元度亲自驾车,径往西北方向而去。
从晨起到日中,直至金乌开始西沉,才终于到了一个十分荒僻之地。
“这是……”
从马车下来,姜佛桑缓缓睁大了眼。
眼前高墙深垒,竟是一座城堡状的建筑。
萧元度一身玄色武袍,环臂立于她身侧,与她看向同一个地方,“这便是太岐坞。”
姜佛桑明白过来。
当年胡虏入侵、百姓流亡,瀚水流域以各豪族为中心,作垒以自保、坚壁以御寇。
这些坞壁通常建在远离城邑的山林川泽地带,听闻都修筑得十分坚固,并储有大量的粮食和必要的武器装备。
太岐坞便是萧琥当年纠合乡间、据以自卫之处,也有人称之为萧家坞。
不过早年间没人这么叫,因为萧琥不准许。
他曾对人言,若非要以姓氏命名,也当叫何家坞。
毕竟北地沦陷之初,若非何氏家主何藻带领何氏族人公推萧琥这个外族为主,萧琥不会有那般顺利开局。
地盘、人力还是其次,关键在于声名。
坞主由族众推选,一般皆由士族地主担任,正因何藻此举太过出人意表,萧琥因此声名远播,这才有了后面众咸附焉的局面,萧琥也才得以在最短时间内攒起了家底。
萧琥感念何氏高义相助,任坞主期间对何藻及何氏一族一直奉若上宾。
何藻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既已将坞主之位让出,就不会恃恩自傲。他如此警醒自己,也如此约束族人。
何藻病逝之后,其弟何燊继位何氏家主。何燊不似其兄,虽忌惮萧琥威势不敢明目张胆表露什么,私下与人言谈时却常以萧家恩人自居。
好在尚无出格之事,有“萧何二姓患难与共、永不相负”约定在,萧琥待何氏的态度也一如既往。
想来只要何氏不犯下大错,萧琥应当都不会对何氏如何,相反,还要优之厚之——不管是出于本心,还是做给天下人看。
且,何氏亦为儒学大家,只是当年未及南迁,不然其在南地怕也地位不低。
萧琥若有图谋天下之心,武力征伐之外,士族也需笼络。是以不管从道义还是实际出发,萧何联姻两家都乐见其成……
“在想甚?”萧元度注意到她的出神。
思绪回笼,姜佛桑摇了摇头,极目远眺。
太岐山天险峭绝,太岐坞依之而建,高二十余丈,坞内建有望楼,四隅建有角楼,堡墙上还筑有雉堞,总体看去略如城制。
此时霞光漫天,逆光看去,甚是宏伟、极其壮观,却也难免几分萧条。
也难怪,坞壁是在兵荒马乱中建立起来的,是那时唯一的生存选择。随着承平日久,其功用早已不复当初,但焉知没有再次启用之日?是以并未废弃,此处仍留有不少人看守。
负责看守的总管事得了消息,连忙带人出迎。
“不知五公子今日来,老奴该死!该死!”
诚惶诚恐地行完礼,又看向姜佛桑。
二人刚刚大婚那会儿管事正巧也在棘原城,他是见过姜佛桑的。几年过去,除了艳光更盛让人不敢逼视以外,她容貌并未大改。
管事却犯了难:“五、五……”
废除劫夺婚之令已推行数月,加之州郡衙门有意宣扬,两人和离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此处虽偏远,也早得了消息,是以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萧元度眉一拧、眼一煞:“少夫人三个字烫嘴?!”
管事一激灵,就要开口叫少夫人。
姜佛桑截住了他:“太岐坞我之前听过多回,却还是头一回见,烦请管事领路,带我们四处转转。”
管事忙不迭点头:“欸、欸!两位随我来——”
才入内萧元度就将管事赶走了。
“此处我亦熟悉,不需他来,我带你转。”两人已许久不曾这般独处,他不想任何人在跟前碍眼。
姜佛桑推算,他在此大概也就待了两三年不到,能有多熟悉呢?
不过终究也未说什么。
两人漫无目的四处走走逛逛,萧元度时不时为她讲解着。
譬如那些望楼和雉堞的用处,以及堡内的人当年都是如何生产生活的……
姜佛桑这才知道,原来坞众除了战时作战,平时还要负责耕田生产。
也是,既远离城邑,自然要想办法自给自足。
且耕且守、耕战结合,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模式。
当然,除此也没有旁的选择。
经过一片圆形堡屋时萧元度指给她看:“这便是储备粮草之所。”
姜佛桑见粮仓甚大,足可存数百万斛粮食的样子,就问:“良媪常与我说起北方大饥,如此多存粮,堡内想必无饥馑之忧。”
萧元度却道不然,“储备再多哪有等吃饭的嘴多,储备总也有用完的时候。战乱频仍,耕种时断时续,老天也跟着凑热闹,那些年天灾就没断过,坞壁内部就发生了好几次饥荒。别看萧琥如今风光,那时节也常率着坞众掘野鼠蛰燕充饥。”
萧元度也受过饿。这么多年过去,脑海中的记忆其实已没那么明晰,但那种饿得挠心挠肺的感觉至今还记得,眼冒绿光,看着活人都想上去啃一口。
就连野鼠蛰燕也不常有,最艰难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树皮都被啃精光,草根次年都长不出。还有更骇人听闻的,萧元度就没说给她听。
不过姜佛桑也猜的出来。
想着那等惨境,一时沉默了下去。
萧元度暗悔与她说这些,转了个身,带着她往南走。
“想不想看看景致?”他道,“有一处视野最是开阔。”
两人登上了位于最中心的主楼,这里曾是萧琥居所,也是整个坞壁的至高点。
到了顶层,面西而站,斜晖脉脉铺洒,驱散了心底沉霾。
视野果然开阔,景色也的确不错,不过姜佛桑赏了一会儿景注意力便被吸引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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